落日的余暉，悄悄瀉入靜靜的病房。安琪坐在窗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眺望遠方，但山城的景色，她是否有心欣賞，誰也不得而知。

夕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她微蹙起眉，手中的咖啡杯輕輕晃動，白色的泡沫在褐色液體的邊緣一漾，再一漾。

“是病人就不要倔強，咖啡喝多了對你沒好處。”

病房的門被打開，關(guān)嘉衡端著一杯白開水，遞到她的面前。

住院四天了，安琪沒有見過許諾，頻繁出現(xiàn)的那個面孔，只有關(guān)嘉衡。是因為自己那天服下過量的安眠藥想要自殺，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同情嗎？她問過他，但對方并沒明確回答，只是說她昏厥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死人。自殺事件，似乎根本沒發(fā)生過，仿佛每個人都做了一場夢，夢醒后，一切如昔。

Lily昨天來看過她一次，聽說公司為了新節(jié)目的制作，舉行了一次特殊的考試，過不了關(guān)的職員，調(diào)職的調(diào)職，辭退的辭退。當問起許諾的時候，Lily告訴她，許諾最近像老黃牛一樣拼命工作，連話也變少了，但似乎并沒有從她身上看見要被裁掉的跡象。

許諾是一只蟑螂，可自己好像還不如那只蟑螂，安琪心底不時涌著寒流。她起初以為，許諾會跟她一樣，為了反抗上面的“壓迫”，能對舒天娜以死相脅，誰知她完全想錯了。許諾那股子倔脾氣跟她不同，那丫頭平日里愛鬧騰，偏偏就是怕死，而在Fushion那種地方，能活下來的都是怕死鬼，諷刺到不能再諷刺。

“如果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死的話，還不如在娘胎里就咽氣，免得活著受累。”

幾個月前，到底是哪一天聽見許諾說過這句話，她已記不清，只記得第一次見到許諾的時候，她給自己換了四杯咖啡。好不容易對上了她的胃口，她準備下班那會兒，無意間看見許諾躲在角落里喝光了之前的三杯。

而她對舒天娜的決策表示不滿時，每次都是許諾替她背了黑鍋，她問為什么，許諾扮著鬼臉回答：“不管哪個公司，都希望人少，薪水就能發(fā)得少，很自然的，還留在公司的職員，如果做的不是專業(yè)性工作，一個人就得做三四人的份，比如assistant的其中一項附加工作就是當人家的出氣筒。”

“最近Elaine的英文說得標準些了，她是熬夜惡補過嗎？”關(guān)嘉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知道？”

“看她眼袋這么重，沒想到這個小蝦米還真能拼命。不過……你剛剛在想誰？”

“我想的跟你想的，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你是想對她說thanks，感謝她及時帶人跑到你家，撿回了你這條命？”

“不，如果她還能留在公司的話，我想下次的彩排，我就能好好跟你合作主持。”

她這是在幫許諾說話嗎？關(guān)嘉衡不太相信，即使相信這是事實，他也不敢肯定安琪什么時候會忘記自己的承諾。

舒天娜坐在辦公桌前，用紙巾仔細擦拭著剛從抽屜里拿出來的一個相框。

那是一張早已泛黃的黑白照片，一個年輕的姑娘，靠在身旁男子的肩膀上，兩人的笑容里洋溢著幸福和甜蜜。

要是他還在這里，她是不是就會減少一些煩惱？她猛然發(fā)覺，她很需要照片上的那個男人，便是從前也沒有過這種強烈的念頭。當年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協(xié)助和支持，她可能不會有今日的成就，但自從十年前那個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達洋文化大廈的樓下，她就再也沒見過他。

“孫先生，這幾年來，他真的一直也沒跟您聯(lián)系過？”

對著電話，她的聲音顯得很羸弱。

“你遇到了什么麻煩事么？甚至已經(jīng)到了想要找他的地步？”

“Fushion有個很優(yōu)秀的主持人，被新boss的政策逼上了絕路，但我只會扮黑臉。”

“所以你才希望他回來？”

“算是吧。”

“這是兩件不同的事，你不該這么想，天娜，而且……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電話掛上了，舒天娜閉上眼睛嘆息。而睜開眼的瞬間，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那個人是安琪，臉色的蒼白被粉底和胭脂巧妙地遮蓋著，全然看不出是剛從醫(yī)院出來。

“不需要找人來安慰大家，‘快樂至上’的女主持，一開始不就選定了我嗎？所以，沒什么好擔心的，如果第二期彩排我的表現(xiàn)差強人意，不用你動手，我也會自己遞辭職信。”

安琪以品牌主持人流利的語氣說著話，舒天娜的唇角抖動了幾下，她分明感覺到了一絲挑釁的意味。

“Tinna，聽說第二次彩排會有很多實習生前來觀摩學習，萬一彩排現(xiàn)場出了什么狀況，我希望boss能夠賞罰分明。”

“如果是別人的責任，上頭絕對不會追究到你身上，你不用懷疑boss的眼睛不夠雪亮，他從前在美國當制作人的時候，可是屢受好萊塢大腕們稱贊。”

舒天娜狠狠一句話鎮(zhèn)住了她，安琪冷笑，看來這位首席編導對推卸責任這種事深惡痛絕。

“聽說Elaine這次也要參與到編導團隊中，負責第二次彩排新開場秀的創(chuàng)意？”

舒天娜很快明白了安琪的心思，許諾才是關(guān)鍵。她伸手撩了撩額前的發(fā)絲，故意放低聲音：“沒錯，是我給了Elaine一次機會，因為她再笨，也不會笨到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

“公事歸公事，我之前的確做了件傻事，不過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節(jié)目成功與否，需要的是團隊共同努力，我至少要看到結(jié)果才肯罷休。再者，我期待Elaine的表現(xiàn)，非常期待。”

安琪滔滔不絕說了一席話，舒天娜兩眼在金絲眼鏡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目光看不真切。

然而，從鬼門關(guān)被拉回來的安琪，仍舊是從前那個聰明的女人。她想要抓住這關(guān)鍵的一次機會，向全公司的人證明，她必定能轉(zhuǎn)型成功，而且能超越關(guān)嘉衡；其次，她想聲明，即使彩排出狀況，也絕對不會是她的失誤，可能舒天娜把許諾這種人安排在編導團隊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第三，和她分手的關(guān)嘉衡應(yīng)該趁早明白，用許諾來報復(fù)她，實在荒謬至極。

“很好，看來你比我想象中恢復(fù)得更快，是啊，這樣真好。”

舒天娜端起桌上的咖啡杯，輕輕呷了一口，辦公室里彌漫著詭異的空氣分子。

女人的堅強，不是天生的，大多數(shù)時候，男人們總喜歡用類似柔弱的詞匯來形容女人。然而，正因為女人的心靈經(jīng)常容易遭受創(chuàng)傷，才會早早在心底種下疫苗，之后遇到悲傷，就自然而然能夠抵抗。在許諾眼中，安琪不好接近，但她應(yīng)該是這樣的女人——一朵經(jīng)過暴風雨摧殘，依舊能傲立在風雨中的鏗鏘玫瑰。

一個星期以來，安琪一直努力做著準備工作，比起從前的漫不經(jīng)心，她好像更多了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激情。

“快樂至上”首期節(jié)目的第二次彩排，得到總裁韋柏的許可，將在Fushion傳媒集團作為實習生的影像教材。五十名實習生被舒天娜分為兩批，一批進入演播廳，坐到觀眾席上進行觀摩，另一批則在控制室隔壁的錄像室中通過電視屏幕觀看學習。

韋柏和前次一樣，默默地坐在觀眾席間，一邊翻臺本，一邊不時伸手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