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了，那人快來了。”

“母親，我。”答話的這人是個孩子，但是這聲‘我’字還未說完，便只聽到轉而叫出‘啊’的一聲，隨后無聲無息，只看到一把刀，一把亮晃晃的刀。

這樣的死亡每一天都在這里上演，令人覺得可怕的是那里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走來走去，只此一人，一刀又一刀斬盡了進入這片森林的頭顱。

這人喃喃自語道：“我都說了，不要跑了，是聽不懂老子的話嗎？”

說話之間這人揮刀向面前的空氣砍去，臉上透露著煩悶的情緒，可能這只是一個平常的下午。

這人抬頭看了看將要下山的太陽，嘴里嘀咕著幾句。

“晦氣，好好的路不走偏要闖到這兒來。”

你問這里是哪里？這里是華朝以北，位于棲鳳坡下的一片樹林，在十多年前這里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十多年后的今天，這里依然荒涼只是多了一群人。

這里來了這樣一群人，他們曾經或許是英雄，現在，是暫時死去的英雄，在它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疤和殘疾，他們的功過還等待后人評說，但是此刻，這些人都守衛在一名身穿黑色鎧甲的紅袍將軍附近，在這樣一個山洞中，沒有火把照明，看不清眾人的臉，也同樣看不清這位將軍的面容。

華朝是一個目前已知的世界里最大的王朝，當然，只是曾經。在這個王朝最光芒萬丈的時候，這些人是抬頭望去的漫天星河，只是如今太陽都沒有了，星河也早已不在了。

此刻，夕陽西沉。

遠遠的有人在打著招呼。

“三哥，回來了？”

方才殺了人的那位已經回到了他該待著的地方，他沉默了許久，沒有回話。

那人早已見怪不怪，遞過來一碗水，被叫做三哥的男人把刀隨意的插在了地上，然后將水沖到了臉上，似是喝，更似清洗。臉上斑駁的疤痕牢牢地鎖著每一滴水。

這位帶著水痕問道：“將軍還沒醒？”

“沒有。三哥，你說，會不會那小子騙了我們？”

這人稱呼他為三哥。這位三哥沉默片刻后說道：“應當不會。即使再如何，這小子名聲在外面，他也斷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

三哥斜著眼睛仿佛不經意一般朝一個洞穴里看了一眼，問道：“那少將軍有消息沒有？”

“出去打探的人在青州一帶見到了少將軍的槍，已經繼續派人去打探了。”

“有消息了派人跟著，少將軍雖然江湖上跑過幾趟，但終究還是個孫猴子。我回去再洗洗身子，剛宰了對母子，真是晦氣。”

說完之后這位三哥轉身離開。

這時聽到有人遠遠的說道：“哎呦，三哥回來了？”

這聲音正是從這位三哥方才看過一眼的洞穴里傳出來，而很快，里面的人也走了出來。

三哥看著這個眼睛里滿是笑意的男子，鼻子里哼了兩下。

“有時間在這里轉悠，不如去好好思量下你治不好拿什么來償命。”

“正如三哥剛才說的，在下名聲在外，怎么也不會做砸自己招牌的事。”

顯然剛才這三哥說話時被這人聽到了，不過這也是有意為之。

“醫鬼想來醫術必是高明的，只是沒想到，這耳朵比那醫術高明得多。”

“能聽到鬼頭刀三這么說，在下也是不勝惶恐。”

這男子看起來只有二十余歲的年紀，但實際上他的年歲已經四十將近，任誰見了也不由得嘆贊一聲駐顏有道。

這男子號稱鬼醫，但不是因為他的醫術出神入化，有那鬼神莫不驚嘆的能為，而是這男子在不到四十年來至少死了三次卻又活了過來，一次是水上鎮里，只有五指的老人砍了他三七二十一刀，刀刀見骨，挑的盡是些常人所不能忍的地方，據當時在場人談起，當時這位鬼醫鮮血直流，表面上那是只有出去的氣息再無回氣。但就在兩個月后的一天，這人又偏偏活了起來。你可能想象那血肉在身上蠕動的場景？沒有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這鬼醫就是好像復活了一般。

談及第二次便更為奇異了，那是他有一天走進皇城朝當今天子頭上吐了口痰，泛黃酸臭的痰。他說這天子不仁，親小人，不顧黎民百姓的安危，他說他看不起他，所以他提著一口藥箱子就大搖大擺的走東華，過金水入太和，在滿朝文武，在一千三百一十多兵士面前，一步一步走到天子面前，重重的吧唧了嘴，然后吐了口老痰在天子頭上。那時華朝的天還是天，不出意外的他被亂刀砍死，但天子，更派人對這仿佛已經死去的人行了車裂。

那時候的皇帝還是已故的夏銘皇，就算已經風燭殘年，然而與當今的這位皇帝依然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這么一位文成武功的皇帝，看著這在地上蠕動起來的碎肉，像看見了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一片片血肉爬回了骨頭上，鬼醫的臉上還保持著當時不屑的神情，這位皇帝不住向后退。在眾大臣面前，鬼醫身上肉長一寸，后退的天子臉上便消瘦一分，待那鬼醫大致長成之后，天子形似骷髏，雙眼凸現，徹底倒在地上無人攙扶。那年那月那日，史書寫稱，天子暴斃而亡。將軍引著他那位皇子好友即繼位。而鬼醫穿好衣服之后，提著藥箱子，大搖大擺的從宮門口走了出去。自此，鬼醫之名，顯于廟堂，盛在江湖。

第三次則是名聲大振之后，前來求醫的人絡繹不絕，鬼醫嫌之煩躁，便仿項羽，在那烏江自刎，遠遁江湖，只留下一團碎肉于江邊之上，眾狗食去。從此便再也沒有聽說過關于鬼醫的傳聞。

鬼頭刀三道：“你小子。”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白。”

鬼頭刀三示意鬼醫繼續說。

“那對母子當殺嗎？”

鬼頭刀三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殺不當殺？想不到問我這樣問題的卻是一個死人。老子該怎樣和你說，什么人當殺？什么人不當殺？小子，我們沒有你那樣起死回生的能為，老子們只有一條命，這條命有時候當心著緊、寶貝著緊，有時候又無什么所謂、該丟就丟，小子，你說老子怎么跟你解釋？何況，你跟蹤我？”

“只是耳朵靈便罷了”鬼醫只是說了這么一句話，然后便再沒有說話。

鬼醫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在他死過無數次的生命里見識到的都是那或者丑陋或者可愛的人，也許可愛這個詞語用的有些不太合意，但這確實是最能用來形容那些人的詞語。但是鬼醫現在見識到了這樣一群人。它們讓他來這里救一個人，救的這個人，究竟該救還是。

鬼醫忽然想喝酒，不知道是心如何想的，或許忽然幾十年前的酒癮犯了。自從他第二次死過之后他就不再喝酒了，但是今天他又忽然想喝酒，無論他想喝酒還是不想喝酒，似乎都是為了這個人。

“不知道在下有沒有資格請聞名江湖的鬼頭刀三喝一頓酒？”

“喝酒？那自然是可以的，你小子長得瘦弱，沒想到能說出喝酒這種話，酒，酒可是好東西，它讓你再記不起發生過什么事情，就再沒有恨，再沒有什么痛。”

鬼醫向山里瞧去，說道：“三哥也是有往事之人。”

三哥招呼鬼醫走近過來，從另一間房子里拿了兩壇子酒，一壇扔給鬼醫，一壇自己打開直接喝了起來。喝酒便是喝酒，再多一句的言語都沒有，也許是所有的話都在方才吐完了。之前與鬼頭刀三說話的那個漢子扭頭看了一下這邊，然后又繼續朝外面走去。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但是明天究竟如何，誰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