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中驚醒，江小寒已然全無困意，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她坐起身，想著要不要打坐入定，再養養這身子的根基。

靈根是修行的基礎，且與修行者的神魂相連。按理來說，她的魂魄附到江歲的身上，即使原身毫無修行的天分，這會也應該能聚靈氣定根基了，可是江小寒來到這里兩日，嘗試過多次探查靈根，卻怎么也找不到。

這不應該，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難道是自己的魂魄殘缺，所以沒有完整附身到江歲身上嗎？

江小寒想來想去，只覺得心累。前世她是白龍之身，自小就在靈氣豐沛的秘境長大，又跟著兩個修為不低的人偶入門，后來在平遙宗接受完整的教導，拜江凌為師，一切都水到渠成，她的修行之路幾乎沒有坎坷，是仙門百家中無人不知的天才少女。

那些日子像夢一樣美好。

可是現在夢醒了，她必須得想辦法解決筑基的問題，否則有再多想做的事也是空中樓閣，根本夠不到。

江小寒決定再試試看。她閉目入定，嘗試著從經脈中匯聚靈氣，這兩日她的努力也不是白費功夫，至少現在自己能匯聚一些稀薄的靈氣了，可惜這些靈氣只能短暫地順著脈絡游走，卻找不到容納它們的終點。

這種體驗讓江小寒一言難盡，沒有哪個修行之人能忍受自己好不容易匯聚的靈氣四散而去，她有一種到嘴的鴨子飛了的感覺，還每次都飛。

本想借助靈氣疏通經脈來探尋靈根，不成想在自己的體內走一圈什么也沒發現。江小寒撐著這風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入定了有半個時辰，渾身冒汗，察覺到這已經是這具身體的極限了，她不得已睜開眼稍作歇息。

江小寒有些虛脫地靠在床邊，原本毫無血色的皮膚倒是因為被靈氣過一遍經脈而稍顯紅潤，她一頭烏發散落，眉目低垂，鴉羽一般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眼，整個人透露著疏離的清冷，活像畫中才有的天仙，至少老板帶著江小寒的“救命恩人”開門看見她的時候是這么個想法。

老板心想，該說不說，這病秧子真比旁邊的女道長還有氣質，肯定是上面來的。

“救命恩人”——謝湘，也被面前的江小寒嚇了一愣，她記得走之前看這姑娘就是個單純的苦命凡人，怎么幾天沒見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坐在那里竟然給她一種不敢靠近的錯覺。

“誰？不敲門就進來？”江小寒對這兩位的突然造訪感到不快，老板身邊的女子看裝扮就是個道士，想來對她感興趣的道士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不過，她對這小道士感激歸感激，剛從疲倦的打坐中抽身又被陌生人闖進房間，任誰來心里都不舒服。

“這真是誤會，是謝道長看時辰還早，想著你還在休息，進來看看你修養得如何了，就沒敲門。”老板生意人，最擅長打圓場，三兩句話緩和了氣氛。

“原來是謝道長。”江小寒似乎這才看清來者，原本有些戒備的神情轉而變得很溫和，冷漠疏離的氣息也一瞬間褪去：“多謝您出手相救。”

老板正琢磨她這兩句話是出于什么身份說的，只聽小姑娘溫柔的聲音繼續道：“老板，我和謝道長還有事要商討，就先麻煩您回避一下了。”

感情他剛進來就被人請走了。這么直白的要求，老板就是想留在這聽點八卦也留不住了，只好離開。

謝湘還沒反應過來江小寒有什么要和自己“商討”的，房間里就剩她們兩個人了。

“你有事要和我商量？”謝湘不解，她一個小姑娘有什么要和自己談的？

“是呀，謝道長。”江小寒眉眼彎彎，笑起來比謝湘宗門里艷壓群芳的宋大小姐還要明媚：“您前幾日和我說，要幫我安排之后的生計……”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謝湘松了一口氣，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她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一覺醒來肯定還是先擔心自己日后該怎么維持生計。

這么想著，謝湘自然回答：“別擔心，我這次外出已經在璧月找到了幾處宜居的地方。”

“您誤會了。”江小寒依舊是柔柔弱弱的模樣，她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鼓起勇氣：“謝道長，我聽說仙門百家也招收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修行，我想去試試，您能幫幫我嗎？”

“你想修行？”謝湘著實被江小寒這番言論震驚到了，她說的沒錯，各大門派中相當一部分弟子不是生于宗門世族，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一般是出身不錯、家中長輩有修行經驗的孩子們，通過門派的試煉之后就可以成為其中的弟子，接受正統的修行規訓。

雖說大部分求學修行的人在參與試煉之前，基本上都已經有一些底子了，但也不是沒有一點靈根都沒發掘，卻因機緣巧合被游歷的仙長看中天分帶回宗門的例子。

顯然，江小寒不屬于任何一種。

雖說謝湘有心幫忙，也不能隨便許諾這種事，畢竟她自己也只是凈靈宗一個普通弟子，沒那么大本事隨便帶個人回宗門。

更何況，拋開天分不看，修行本就是苦事，凡間百姓總幻想著一入仙門百家就是成為人上人的好事，卻看不見這種高位背后的重任。對普通人來說，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絕對比跳進修行的無邊苦海要幸福。

她正準備回絕，只聽江小寒先她一步開口：“是的，謝道長，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從小吃百家飯長大，這種日子我過夠了。”

“唉，但你可知，修行是要看天分的。”謝湘向來心軟，見不得人間疾苦，好言相勸：“你并非出生于修行世家，想有天分已經是難事，更何況修行是無邊苦旅，不見得比你之前的人生要輕松。”

“我知道道長您是為了我好，但我有這個想法也并非心血來潮。”江小寒從零碎的記憶中難得能拼湊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我被賣出去給人成親，那人卻拿我去當活祭品，我聽到村子里的人說是因為我有‘靈根’才選我的……謝道長，我確實對你們上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但‘靈根’應當和修行的天分有聯系，對嗎？我只是想試試看……”

“你說村子里的人看你有靈根，拿你去獻祭？！”謝湘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這哪個信邪教的犄角旮旯，膽大包天了拿活人作祭？”

她此番來璧月處理宗門委派的任務，沒成想還能撞到這種事！

“應當就是離您救下我的地方不遠的村子吧，畢竟我跑不遠。”江小寒也不記得村子有沒有個名，只能這么稀里糊涂糊弄她。

謝湘是個熱心腸，遇到這種天理難容的事情豈能坐視不管？好在她還是先回應了江小寒的請求：“帶你回宗門也不是不行，但我最多只能幫你求一個試煉的機會，你能不能入門修行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謝道長。”江小寒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鄉野孤女”對救命恩人的感激，恨不得翻身下床給她磕個頭道謝，謝湘看她這病弱的樣子趕忙把她堵回去了：“哎！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就帶個路，你說你這身子骨這么弱，何必跑這么遠去折騰呢？放心好了，要是沒通過試煉，還能去我給你準備的那幾個你能過日子的小城。”

謝小道長真是熱心過了頭，江小寒不由得心生敬意，看道袍像是凈靈宗的，這哪是修習通靈術法的，這是要普渡眾生了吧？她從前怎么不知道凈靈宗的弟子這么樂善好施？

“謝道長，那我什么時候能去參加試煉呀？對了，道長你師出哪個門派？”江小寒掛著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求問。

謝湘這才想起來，她撿到這小姑娘的時候人都快暈過去了，她就來得及說一聲自己姓謝，是個來此地游歷的修士。兩個人到現在也沒互相認識一下：“我叫謝湘，是凈靈宗的弟子，你呢？你今年多大了？”

“我叫江歲，今年十六了。”江小寒對原身的一切都沒有異議，除了原身的姓——重來一世，她還是沒能擺脫這個討厭的姓氏。

謝湘點點頭：“好名字，不過你都十六了嗎？哎，其實一般去參加試煉的小朋友都只有十二三歲。”

“……”江小寒抿了抿唇，她當然知道十六歲對于入門來說已經有些晚了，可是還能怎么辦呢：“我知道了，謝道長，我只是想試試看，如果不行就算了。”

“既然你有靈根，想試就去試吧。”謝湘倒是看得開：“也不用老是謝我，我和你有緣分，幫你一把。”

小道長悠哉悠哉走到窗邊，看了眼窗外：“不過你可能還要等上一段時間，我們宗門今年招收弟子是安排在半個月后，這段時間你跟著我一起，剛好看看我們這些修行的平常都在干什么。”

“好，那多謝您了。”

“哎呀，我都說了不用謝我，也別用敬詞，我在宗門也就是個丟了都沒人想得起來的小道士。”謝湘佯裝不喜：“你長這么好看還這么說話，弄得我有點兒受不住了。”

“噗。”江小寒那張有些拘謹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笑意，和之前客客氣氣的假笑不同，謝湘真心覺得她比仙門百家那些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們漂亮得有活氣多了。

這小姑娘長成這樣，竟然還能流落到這鬼地方，凡間百姓難道不長眼嗎？說現實點，就憑這張臉能保她嫁進那些權貴家里。謝湘感到十分困惑，雖然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但肯定比賣出去作活祭好。

不過謝湘素來是想不透這些事的，她決定還是先處理眼前的問題。

“江歲，我現在準備去那個拿活人作祭的村子里看看，可能路上還需要你提供點信息。”謝湘雖自小在凈靈宗長大，也并非不體恤凡人苦難：“你要是不想回去就算了，畢竟你剛從那里逃出來，你就在這里等我，快的話我今晚就能趕回來。”

江小寒并沒有立刻回應，她有些畏縮地攏了攏被子，像是下意識想要蜷縮成一團保護自己的小貓一樣。謝湘也沒急著催她，只見身形單薄的少女沉默許久，還是決定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幫上一點忙。”

“好，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的。”謝湘忍不住伸手輕拍她的背，掌心溫熱，江小寒抬起頭與她對視：“我相信你。”

謝湘這會離她很近，猝不及防撞進少女明亮的目光中，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熟悉。

她是不是曾經……見過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