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的雪下了整夜，養心殿琉璃瓦積了尺許厚的白，檐角銅獸埋在雪堆里，只露雙圓睜的眼。蘇清鳶立在丹陛盡頭，玄狐裘下擺掃過積雪，留下串尾羽似的淺痕。楚珩替她捧著鑲金手爐，指尖摩挲暖玉爐蓋——上面新刻的鳳紋是他昨夜修的，尾羽弧度正合她裙擺模樣。

“李德全黨羽已收監。”楚珩聲音帶著爐溫，“羽林衛指揮使遞了投名狀，還留了枚‘忠’字狼牙。”

蘇清鳶望著太和殿鎏金頂，鳳釵在雪光里晃出冷光。袖中沈萬堂的供詞焐得溫熱，上面昭元帝私通外戚、挪用軍餉的字跡洇著紅——那些抵北狄的糧草，都成了寵妃兄長的私產。

“讓羽林衛守好東西兩市糧倉。”她攏了攏裘帽，“外戚府定會帶兵闖宮，引去東華門甕城，那里雪下埋了石灰。”

楚珩指尖頓了頓。左袖藏著柄短刀，是三年前蘇清鳶所贈。今早替她束發時，鏡中自己眼底雖有紅血絲，卻清明如雪地初晴。

“劉院判那邊妥了。”他想起凌晨太醫院的情景，“參湯里的安神藥會準時送到御書房。”

蘇清鳶捏了捏他凍紅的耳垂，睫毛上的雪像碎玉：“亂起來就去偏殿守賬本，那些鹽運司舊檔比刀劍管用。”

楚珩應聲時，宮道傳來甲胄聲。羽林衛指揮使單膝跪地：“外戚私兵在宮門集結，帶了撞木。”

“放他們進來。”蘇清鳶聲音穩如磐石，“敲響殿角銅鐘，讓他們覺得我們怕了。”

指揮使離開時，楚珩瞥見他甲胄內側的半朵玉蘭——那是蘇清鳶給忠良之后的信物。原來所謂“不動聲色”，是三年織就的網。

卯時三刻的鐘聲撞落檐角積雪，蘇清鳶踏雪走向太和殿。玄狐裘掃過欄桿，雪沫濺在紅柱上像碎梅。殿內昭元帝正拍龍椅怒吼，香爐搖晃，香灰落了滿案。

“蘇清鳶那個毒婦！”他抓起玉圭砸向地面，白玉碎裂聲響徹大殿。

殿外喊殺聲驟起，羽林衛通報：“外戚私兵已在殿前列陣！”

昭元帝臉色慘白，踉蹌后退撞在龍椅扶手。蘇清鳶的聲音從殿外傳來：“皇上要處死誰？是私通外戚的自己，還是替百姓討糧的臣妾？”

她掀簾而入，裘上的雪落在金磚上洇出深痕。楚珩捧著賬本緊隨其后，封皮沾雪卻護得嚴實——里面記著昭元帝十年罪證，每頁都有指印。

“你敢闖殿？”昭元帝手指抖如枯葉。

蘇清鳶抬手示意，楚珩展開賬本。軍餉、私信、強占民女的記錄在風中嘩啦作響，連受害女子籍貫都寫得分明。

“北狄三犯你不戰，南境大旱你不賑。”蘇清鳶聲音蓋過風雪，“揚州百姓易子而食時，你卻在宮中大宴，寵妃的夜明珠夠十縣百姓半年口糧。”

有老臣顫巍巍掏出染血布條：“這是百姓血書！求娘娘做主！”

越來越多官員跪地，呼聲震得殿梁積雪簌簌落下。昭元帝瘋撲賬本：“都是假的！朕是天子！”

楚珩上前護住賬本，脊背挺直：“揚州知府就在殿外，帶著你朱批的強征賬冊。”

昭元帝動作僵住，望著她鬢邊鳳釵，忽然想起大婚時他說“這天下你想要什么都有”。那時她眼亮如星，卻在他貶走她父兄后蒙了霜。

“外戚私兵已被圍在甕城。”蘇清鳶撫過龍椅扶手，“他們的‘護駕’旗早換成了‘清君側’。”

殿外傳來慘叫與歡呼。蘇清鳶轉身面對眾臣，玄狐裘展開如鳳翼：“昭元帝失德，今日起由本宮暫代皇權——可有異議？”

滿殿官員叩首，額頭撞磚的聲響比喊殺更震人心。楚珩看見她指尖輕按扶手，那里有個細痕——是三年前她被推倒時指甲摳的印。

“帶昭元帝去宗人府。”蘇清鳶收回手，“給他留些體面。”

侍衛拖拽昭元帝時，他凄厲大笑：“這龍椅是白骨堆的，你坐得穩嗎？”

蘇清鳶接過新玉璽，和田玉上“鳳臨天下”四字瑩潤：“坐不坐得穩，百姓與河山說了算。”

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時，蘇清鳶已站在太和殿廣場。羽林衛甲胄融雪滴落，像在叩拜新主。楚珩捧詔上前，見她鬢角雪水滑落如淚，卻帶著笑意。

“傳旨：開倉放糧，重審舊案，北境增兵。”她聲音隨風遠揚，“告訴百姓，有冤可訴，這天下是他們的了。”

楚珩指尖按在詔書的“蘇清鳶”上，字跡凌厲又溫潤。鐘鼓齊鳴處，新朝禮樂響起。他握住她的手，雪涼漸消，暖意漸生。

“這鳳椅，我陪你坐。”他望著她眼尾朱砂痣，“你批奏折到深夜，我煨蓮子羹；你巡視四方，我守宮城。”

蘇清鳶回握住他的手。廣場積雪融化，露出舊痕也映出新光。舊龍旗降下時，新鳳旗冉冉升起。楚珩低頭見她領口玉色絡子——上面并蒂蓮，終在乾坤下自在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