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園的光景很好,院中的大樹好似千百年都花開不敗。淡紫色的花很小,緊羅密布著花網(wǎng),籠罩著整個紫藤園。
沈臨江在書案前教導她落筆寫字,書房的窗口敞開,剛好能看見紫藤樹。
清晨還尚有白露微霜,沈臨江和云紫蘿一起進了竹林。他的方向感不好,可是云紫蘿已經(jīng)極為熟悉這里的地形。沈臨江迫切的想要找到“許相依”。
他對云紫蘿說了謊,并不是為他妹妹尋藥,那病中的人是他的未婚妻。
“阿蘿,真的沒有‘許相依’嗎?”沈臨江的額頭已經(jīng)都是汗了,竹林里的霧都散了,陽光傾灑翠林。
云紫蘿抬起頭看他:“我沒見過,只是聽說過。”
沈臨江沉默下來,他上哪里能找得到呢?
晚上,他們回了紫藤園。兩個人并肩坐在屋前,云紫蘿雙手捧著臉,仰頭看著天空。
“師傅,外面是什么樣子的?”云紫蘿很好奇,她從未離開過這里。除了沈臨江以外,也從未有外人進來過。
沈臨江側(cè)頭,云紫蘿看著她,眼里都是好奇和求知欲。她的眼底清澈見底,沒有任何虛偽和負面情緒。對上那樣的眼睛,他不由得自慚形愧。
可也同樣,在心里銘記上了那雙眼睛。
“外面啊,有很多人……”他娓娓道來,外面的五光十色,外面的色彩斑斕,外面的人情冷暖。
云紫蘿聽得特別認真,眼里燃起興奮。她很想,去看一看。
幾日后,沈臨江尋藥未果,離開了紫藤園。一道帶走了一直孤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的云紫蘿。
云紫蘿很喜歡跟著沈臨江,好似這樣才會有安全感。哪怕后來到了沈家,她還是小步子跟在沈臨江身后。
沈家的宅院別致,引水入宅,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這一切對于云紫蘿來說,都是另一個天地。
云紫蘿住的地方被安排在沈臨江的旁邊,回府以后,沈臨江就無暇顧及她了。
入夜,云紫蘿一個人百無聊賴。趴在窗邊看月,她的屋子剛好在沈家宅子的邊緣處。推窗就是臨水,水上映著月光,漣漪層層起。
忽聞笛聲起,縹緲而來,清泠如玉珠落盤。
云紫蘿著眼看過去,遠處的燭火窗前,沈臨江站在院落里,吹著竹笛。窗子內(nèi),一個女子坐在那里,眉眼都是帶笑的,卻蒼白著臉。
一曲云水謠,那笛聲繚繚繞繞,伴了她一夜的夢。
第二天,云紫蘿就知道窗內(nèi)的人是誰了。看著每日忙忙碌碌的沈臨江,云紫蘿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要救一個必死的人呢?
偶爾,沈臨江也會對云紫蘿說一些話。
“阿蘿,你說這世上真的沒有‘許相依’嗎?”
云紫蘿沒辦法回答他。
沈臨江苦澀的笑笑,“她是個極好的女子,可惜可惜……命不久而已。”
生離死別對于云紫蘿來說,太遙遠,太陌生,她不懂。
“是不是找到藥,你就不用那么忙了?能不能多陪陪阿蘿?”她撐著腮,目光希冀的看著沈臨江。
“找到藥,當然不用忙了。”
可是他沒說,能不能多陪陪阿蘿。
沈臨江第三日才發(fā)現(xiàn)云紫蘿不見了,整個沈家都沒有她的影子。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是擔憂多一點,還是……
他的心浮躁起來,阿蘿年紀那般小,還不諳世事。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辦?她事事都會想著和師傅說,那現(xiàn)在呢?
說起來,也是他思慮過多,仔細算算日子,他不過和阿蘿認識一月而已。他……對阿蘿太上心了些。
又幾日,一個少年叩響了沈宅的大門。
他手中捧著一個烏木匣子,直言要見沈臨江。
沈臨江問:“你是?”
那少年眉目有幾分神似阿蘿,沈臨江心里已經(jīng)朦朧有了定論,可是他也拿不準。
“你的藥。”那少年直接把匣子推到沈臨江手中,“確認無誤,我就走了。”
沈臨江打開匣子,內(nèi)里靜靜地沉寂一株紫藤,上面的花果零星,鮮紅的果實幾欲滴血。
“她呢?!”瞬間沈臨江就明了這是云紫蘿派人送來的。
少年眼神不善的看著他,“救你想救的人,余下的事,與你無關。”
云紫蘿,沒回來。
沈臨江捧著烏木匣子,一個人發(fā)怔的坐在椅子上。
小鎮(zhèn)橫江,江水挨著沈宅。沈臨江夜里做夢的時候,總是能聽見極為熟悉的曲調(diào)。夢里,翠色裙擺的小丫頭纏著他,步伐緊跟他身后。
“師傅,阿蘿喜歡你。”
夢醒,恍惚分不清那一句是真是假。清澈見底的眸,一望就能看透。
沈臨江的未婚妻終是好了,一家人都喜出望外,急忙張羅著趁著好日子把婚事辦了。
沈臨江只是笑笑,沒同意,也沒反駁。
深山老林里,紫藤園的紫藤都已經(jīng)枯敗。翠色衣裙的少女臥在枯樹下。曾幾何時的花開如雨,現(xiàn)如今一片衰敗。
這世上的確有“許相依”這種藥,可是它不是自己生長出來的。是靠著人血滋養(yǎng)的。為什么難得可貴?因為有多少人肯自己用血滋養(yǎng)?
圖的,就是心甘情愿四個字。
她不求這世間能不能有人待她好,也不需要情真意切。她想的只有,沈臨江可不可以多些時日陪陪她。
可惜,時間不等人。
沈臨江的婚事,很快就要到了日子。那個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似乎只是曇花一現(xiàn),晃眼就失去了蹤影。
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這么再無相遇。
成親那一日,沈臨江一個人奔走入曾經(jīng)的竹林。紫藤園衰敗,再無花藤,亦無云紫蘿。
他茫然失神,踉蹌著腳步走了。未見,身側(cè)勾住衣角的竹樹,竹下已有青蘿攀附。
沈臨江依舊回了沈家,依舊成了親。余生,夫妻相敬如賓。平平淡淡,無風無雨。
夜深,也會夢見一曲云水謠,還有那翠色衣裙的姑娘。
可是,他再也沒有見過了。
他不知,他誤闖她的方寸之地,以至此生再無相見時。
好似一場大夢,一瞬曇花初現(xiàn),他恰時入眼。
正如一曲云水,一時煙夢縹緲,她恰至人前。
恰,是恰好,是恰巧,是一次措不及防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