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自幽山自綠,此情不與白云知。
笛聲清越,意隨看著眼前奏笛之人,只覺光陰淺短,魚奴一曲終了,沖他笑道:“獻丑了。”
意隨笑的客氣:“宋姑娘技藝超群,意隨之幸。還未請教,宋姑娘家鄉何處?”
“度月山,磬南府,剛才所奏便是度月山的小調。”魚奴說道,面帶笑意,兩人都很是客氣。
“磬南府闕河城,姑娘可有聽聞?我有個好友與你算得上同鄉”意隨說道。
魚奴自然知道他說的同鄉是哪個,可不就是林江。
“姑娘是見過的,我頭一回來紅情坊,姑娘闖進來,說我那位朋友面善”意隨說著。
魚奴搖搖頭,笑著看著意隨:“既是公子友人,想來也是位雅人。”
意隨一笑,說起林江來,他和林江拜過一個老師,也曾一起交游過,意氣相投,互相奉為知己。意隨又感慨自己這位知交時運不濟,科舉失利,現今被派去睢州府從事,睢州府近來不太平,涇溪山漁民聚眾鬧事,盜匪四起,讓人憂心。
魚奴驚嘆,成日歌舞升平,竟未曾聽聞睢州府這些事,新來的小姑娘有睢州流落而來,想來便是這緣由,睢州又有故人在,魚奴面色凝重,很是關切睢州之事。
意隨見她擔憂,便勸慰:“姑娘不必憂心,想來應該不足為患,綿宋如今盛世太平,皇上賢德……”
“是嗎,流民四竄,百姓賣兒鬻女,盛世太平?是當權者的盛世吧!”魚奴嘆了口氣,感嘆民生多艱,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固戎軍打到梁州城下,毫無還手之力的事還歷歷在目,還記得固戎營中被俘的綿宋百姓,紅情坊里每一段凄涼的身世,梁州城外破屋殘瓦,過了御街卻是飛檐琉璃,好不壯美。
生下來要交人頭稅入冊,不入冊被發現便要重罰,但凡下了地,又要交公糧,辛苦一年,倒有大半的糧食給了朝廷,若逢天災,便要湊錢抵糧稅,打漁,要交漁稅,打獵要交林稅,自家養了雞鴨還要交稅,每年給固戎國那么歲幣,還不都是民脂民膏,你看梁州城一派歌舞升平,恍如夢境,雷州斷壁殘垣,睢州如今又民怨四起,不知梁州一夢能撐到幾時。
魚奴說著,眼中便起了霧水,意隨很是驚訝,想不到她一個樂伎竟有此境,慚愧。
魚奴輕嘆:“老百姓最是容易滿足,但凡餓不死,都是日復一日,為盤中餐勞碌,生如螻蟻,都說布衣之怒,不過以頭搶地而,可雖是人微言輕,但群起而攻之,便是書中所說,民之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聽魚奴所言,意隨既是驚訝又生感慨,意隨性子孤高,本是自由灑脫之人,有游歷四方,一覽山河湖海之志,此番入仕,全因姐姐所望。
供職禮部,眼見朝局腐壞,無可奈何,官場猶如牢籠,心生厭棄,終日沉醉詩畫。許多倦意無處宣泄,如今有魚奴在身畔,倒也排解許多煩惱,他話不多,只是好生聽著,聽她在旁說著話,便覺閑逸輕快。
魚奴不知不覺與他說了許多,見他始終淡然,心下不安,借著端茶的由頭出來了。樓上今日清靜,只見念念房門口站著個人,似在窺探,無一,這是做什么。
魚奴悄悄過去,輕拍無一,無一一驚,吸了口涼氣,見是魚奴,便收了怒氣,將她拉到一旁的露臺上。
“又是那位白先生?”魚奴問道。
無一點頭“你猜那位白先生是誰?”無一高深莫測的樣子。
魚奴搖頭,這白先生已是中年,說是位書商,唉,哪里及太子殿下半分,不知道念念怎么想的,將他奉為座上賓,一時十分恩愛。魚奴很是疑惑,太子遣林江去救念念,此番情意,實屬難得,念念也曾真心相付,這么快變了心?不知那位白先生究竟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唉!這男女之事,竟會生變故,世上到底有無一心一意之人?
“皇上,為白!”無一湊到魚奴耳畔說道。
魚奴大驚,是了,難怪能送汲雪亭序給念念,難怪念念說,他是貴客,比太子殿下還要貴,可不就是皇帝。
魚奴思緒紛亂,回了意隨處,意隨正翻著一部詞曲書,見她空手而歸,很是奇怪:“宋姑娘?”
魚奴這才驚覺,很是不好意思。意隨見她心事重重,溫言道:“不必了,我正要回去,這詞曲甚有味道,可否借意隨一觀。”魚奴笑笑,自是可以。
意隨一走,魚奴便跑去找無一,兩人在露臺坐了許久,也不見那位白先生出來。
無一很是不屑:“說到底,是人家私事,你還是莫要管太多。”
魚奴正色:“自是要管的,姐妹一場,自然盼著她好,唉,希望你將來能覓得真心待你之人。”不要像我們這樣,浮浮沉沉,這紅塵之中,女子皆是身不由己,但愿我在意之人都能遂意順心。
“我才不稀罕,一個人逍遙快活,多自在,有你們,我就很好了!”無一嬌小:“你慢慢等吧,我玩去了!”
莫七一行人在清風樓歡聚,推杯換盞,眾人話也多了,嵐風心直口快,將魚奴與林江金環之事和盤托出,他一心為魚奴抱不平:“沒想到那個書生竟是個三心二意薄幸之人,若是我見了他,定要給他些教訓,欺我們小宋菱無人啊,唉!”
清苓早知此事,自不意外,隨風莫七四兒,俱是驚訝,四兒道:“男人三妻四妾常有,小宋姑娘這性子,實在執拗。”
隨風笑道,男人嘛。在座的男人都懂,并不覺林江有何不妥,都覺小宋菱太過偏執,終究是鄉野出身,氣量太小。
莫七輕咳一聲:“清苓在呢。”清苓看著莫七,卻又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情緒。
隨風笑道:“對對對,妹妹,你先回去吧。”
清苓白了一眼二哥,很是不甘的看著莫七,莫七沖她點點頭,清苓忍住怒意離了席。
沒了女眷在場,他們說起話來也不再拘束,還遣了嵐風拖了玉無雙過來,男人的筵席,美酒、美人都少不了。
隨風這些年,走過許多地方,女人見過許多,他教著嵐風,何為美人,何為男女之情。他還誤會嵐風愛慕魚奴,醉意上涌:“我告訴你,不妥,我聽說,她入過固戎大營,她與林江婚事作罷,多是此事作祟,你可要慎重。”
嵐風一驚,從未聽聞此事,隨風回梁州不久,哪里得來這樣的消息。
“你可不能胡說。”嵐風不相信。
卻見隨風還在敘說,玉無雙饒有興致的聽著,四兒知此事緣由,不時看向莫七,他當日慌張的神色,不顧阻攔去追固戎人,還歷歷在目,莫七捏著杯盞,不露聲色,聽著隨風所言。
隨風所言,他自然知道,聽聞林江與魚奴婚事,他是有些佩服林江的,佩服他如此心胸,她在固戎營中數日,何等遭遇,不言而喻,林江卻還肯娶,自愧不如;但又好生氣惱,惱她不該應下,她應了旁人,將自己置于何地。得知她退了親事,不管何緣由,總之他很是暢快,似失而復得之感,只見到她人便好生高興,哪里去想那些往事,今日見她與嵐風嬉鬧,又裁衣,已是不悅,此時聽隨風所言,又飲了酒,怒從中來。
他冷冷的看著隨風,隨風卻還不自知,越說越離譜。
“夠了!”莫七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隨風,你喝多了。”
眾人都看著莫七,嵐風按著隨風,生怕他再口出狂言。
玉無雙笑道:“好了,今日酒宴,實在難得。”確實難得,發現有人情根深種還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