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丘位于岷水之泮，華帝之前的治世時代就已為彭氏建成，到古華時代便成為重鎮，彭氏在戰亂中衰敗。

到啟帝時封于式氏，如蒲邑一般，原主人式氏遭并帝貶，現主人是文氏。彭丘再南下就出了畿內，到眉地。

彭丘在整個畿內所有城市中也能排進前五，里面文氏一族大半人及其家臣，仆隸，侍從，人口超一萬五千之眾。

城中防御設施完善，又有水源，如果糧食充足，抵擋八萬兵一年都不成問題。而少華氏就是在此久攻不下而投降的。

城內更有規模龐大的宮殿，亭臺樓閣遍布，宮女仆人上千。所以少帝南狩，整個畿南也只有彭丘理所當然的成為少帝的駐蹕之所。

一年前得到消息的文氏族長文定，當天就舉家遷至彭丘外的悅邑，并組織人手召集匠人發動全族力量重新修繕擴健彭丘中的宮室，如今已修整完成，只等少帝及三位宮中貴人及各氏公卿了。

“唉……”

時值清晨，悅邑的一處莊園中傳來一聲女嘆。

“咦，妹妹今天為何嘆息？”

聲如春風過耳，音似羽毛輕撫，慵懶而留有一絲童音，因為剛起身而有些低啞。

正在走廊外的宗季感到聲音伴隨一絲酥麻從空中入耳傳腦中，接這種酥麻感傳至全身，所過之處肌肉一陣微顫，無數毛孔先是緊繃而后放松，絨毛如同水波蕩漾一圈。

宗季感到心中甚癢，腳步一頓，腦袋不由自主的往音源處轉。

屋子坐北朝南，門窗俱開，三四名侍女開始打掃房間，侍候主人洗漱，疑問者面西對鏡而坐，全身素白，一席黑發垂于背后。

從宗季方向能看到小巧的耳朵，一雙白色柔荑互握于懷中，宗季看著看著就癡了，心想此生如能握此手，死也心甘了。

“妹妹是看姐姐如此美麗動人，不知何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呢。”

在側面給她梳頭的女子，目光發散，陷入遐想如此回答。

“呀！一大早就取笑我！”

此間女主一陣嬌羞嗔道，反身去撓她，兩人嘻鬧中糾纏一起。

宗季聽到“配得上”三個字，一下驚醒，面紅耳赤。張目四望，發現無人看見自己的癡傻樣。就低頭匆匆離開此屋。

正在打鬧中的女主無意間看見了匆匆而行的身影，不由一愣。那女子順著她的目光，剛好看見宗季出外門的最后身影，電光火石之間，腦中一連想，杏眼圓瞪，櫻口微張，右手離口半指虛擋，驚乎道：

“啊！難道姐姐已心許于宗……唔……”

“呀！我要把你嘴撕掉……”

女主驚慌連忙把她手按在她嘴上，倆人復又糾纏一起。

宗季腦中全是“配得上”三個字在亂竄，慌不擇路。心想：

“配得上，配得上……我一個無地士族，文氏不入流的家臣，要娶卿族之女，何其難也。”

“宗季啊宗季，你這種妄想要到何時才能罷休？”

“要是我有功于文氏而得到一塊土地呢？”

“功勞封地？功勞封地……何其難也……”

“除了武功，還有何法？如今天下太平，文氏又居畿內。要是早生十幾年，不！生在條公那個年代就好了，我就可以以武功得封地。要真是那樣，我現在都已經年過花甲了，公主還年輕啊……”

“要是現在動亂就好了……”

“干脆綁了公主逃了……”

“殺了家主……”

“……”

宗季亂竄到了莊園外僻靜處，臉一會白一會紅，一會笑一會怒。臉上將人類能表達的情緒，都表達了，思急了，還以額頭碰墻。幸好無其他人看見，如果看見了必以為著魔，如果聽見了只言片語必上報文正。

宗季胡思亂想一陣，理智終回來了，并把其所有不應該的念頭堵死。

“啊……”

宗季閉眼額頭靠墻低吼出一種將要溺死于水中的悲悸，這種思而不得的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一會，宗季去除萬般念頭，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慢呼出，如此幾次，方睜開雙眼。宗季又環顧四周，發現沒人，又松了口氣，發現自己已全身冷汗，頭腦發熱。

就在墻外幾米處的小溪流洗了把臉。完全冷靜下來，看著清水中的人影，里襯白衣露出一點邊，外面是黑色的衣，衣邊繡回紋，人年約弱冠，唇紅齒白。

樣貌俊朗，左眼斜下角有一顆淚痣，身材高桃，一身尋常武士裝扮配上出眾的外表，格外引人注目。

水中人苦笑一聲：

“這女人，只是聽下聲音，偷看了一下，就……”

宗季早上一陣燒腦后，又經冷水一激，便感到身體有些異樣。就想回房換身衣物，剛起身，身體一頓，雙眼一凝，發出沉吟：

“嗯？”

只見水流中夾雜著紅色的液體自左往右流，宗季發覺不對，這紅色液體多半是血，莊園仆人們上流取水，中下流才洗衣殺生。

宗季本就是因為小心謹慎，處事周全，而且武藝不俗，所以才會成專門負責保護文氏公主的武士，見此異樣，全身緊繃，神情專注。右手抽出青銅短劍，順著血流向上找。

“遭了！”

走了二十幾步，果見岸邊草叢中一尸體，血就是順著地上流進河里的。宗季一看就知道是負責放牛的牧人，三頭牛正散開吃草。宗季不及細看，連忙轉身往莊園處跑，心中默念“公主萬萬不可有失啊！”

整個莊園分三層，最外圍院墻高三米，宗季剛回頭跑幾步，就遠遠望見墻下一人托著另一人翻進墻內了。宗季一聲大喝：

“有刺客！有刺客！”

“呔，大膽賊人！”

就提劍殺向墻外那人，那人抽劍攔住宗季，二人雙劍一擊，宗季知道不能念戰，向他面部虛刺一劍，被那人閃開，接著那人心中一喜向宗季腹部刺來，接著一頓，暗道：“不好！”

就見宗季竟用左手生生抓住劍身，宗季吃痛，眼角一抽，接著面色一恨，刺出那劍向左一劃，一道血箭噴濺出來，宗季松開那人的劍。

那人一臉驚愕，用左手捂住脖子傷口，但血流如柱，身體一軟，幾個退步不穩到了下去。

宗季見他不行了，也不看自己傷口，一個人墻翻不過，急切的繞墻疾跑，一邊大聲呼喊：

“有刺客！有刺客！”

不一會，整莊園躁動起來，侍衛跑動聲侍女尖叫聲響作一團。

“刺客在哪？”

“快去保護主公！”

“他們有弓箭！”

“啊！救命！”

“刺客過來了！”

“快護架！”

宗季剛入院門，就見一人侍女驚慌的奔來，就要撞來。

“啪！”

“慌什么！公主還在寢殿嗎？”

一個耳光讓侍女清醒了下來，就見宗季厲聲問道。

“啊？對對對！公主還在寢……呼……”

話未說完，宗季就往公主寢殿去了，那侍女看著隨著宗季一路流的血，驚呼一聲，捂住了嘴。

宗季疾跑至寢殿外，發現大門已閉，連忙拍門喝道：

“快開門，我是宗季！”

“好的，馬上！”

里面待衛開門后，宗季剛入院中，就要開口，就見兩邊院墻一下同時翻墻進了四人，那四人一著地，對視一眼，一人沖向宗季，另三人直向室內沖去。

宗季暗道不好！也向室內奔去，沒幾步就聽“嗖”的一聲，一支箭竟擦耳而過，在墻上又蹲四人，三人正搭弓，宗季心中一驚“賊人竟帶弓箭了！”

“嗖！嗖！”

又是三支箭，竟全射向宗季一人，二支被宗季避開，一支被砍下。刺客一輪箭射完，剛替宗季開門正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已反應過，并搭弓射中一人。

宗季不及細看，回頭發現那三人竟已破門鉆窗而入。里面傳來一聲尖叫！

宗季頭皮發麻，雙目赤紅的就沖進去，室內的二名侍衛中，一人已到下，但雙手仍抓住一個刺客的腿不放，那人也不糾結，當下就揮劍一砍！青銅劍砍斷一手后，不想竟卡在另一手臂骨頭中了。

“啊！”

那人本就胸口被刺了一刀，又被砍斷一手，巨痛之下，雙目暴瞪，口中狂噴一口血，一聲慘叫，暈了過去，不知死活。

就這一瞬間，宗季沖上前，奮力向那刺客背后一刺，穿了過去。那人“哎呦！”的聲慘叫，渾身一顫，茫然就見胸前冒出劍刃，未及細看，“啊！”那劍又轉了一下，斜著角度抽回了，刺客面貌抽搐，軟軟到地。

這邊文氏公主及那個為她梳頭的女子，已驚恐萬分，臉色慘白。互相緊抱，瑟瑟發抖的蹲在角落，另一名侍衛背對她們，擋著刺客，不過胸口被劃了一劍，血流一地，一支腳也被砍了一下，半跪著以劍支著身體，正痛苦喘氣時，本就模糊的視線，看見劍光一閃！

一刺客揮劍一劃，這人脖子先是一道血線，轉眼便血流如瀑，然后到地不起。電光火石間，那刺客剛劃過劍招，就被宗季隨手抓到的小鼎砸中頭部。

另一刺客正要前一步殺二女時，見此一愣，突然一個驚蟄，立馬轉身，手不閑著，憑本能隨身體轉動，看也不看就握劍往后用力一揮。接著一個悶啍，低頭看見劍已從腹中，從下往上斜入后背。

原來宗季扔了小鼎，不管結果，疾走幾步，這過程單手握劍變雙手握劍，快及身時，雙腿下蹲，一腿跪地，背部一彎，這時刺客的劍掃過處，離宗季頭皮只差一指距離，掃掉了宗季的頭冠。宗季雙目凝神，雙手奮力把劍往前斜著一送！

刺客轉身揮劍，宗季下蹲彎腰，這只不過眨眼功夫，但刺客已來不及避了。這名刺客到下后，宗季又一劍刺死了被小鼎砸得半暈的刺客。

宗季這才喘了口氣，看見文氏公主的驚恐眼神，胸口一陣抽痛，嘴角連忙扯出一絲善意的微笑，柔聲問道：

“公主殿下無恙否？”

文氏看著眼前的少年，胸口處，臉上大半是血，頭發已經散開，實在是狼狽不堪，但依然用一種很輕柔，像不忍傷害落于肩上的蝴蝶，而輕呼一口氣吹走一樣的小心翼翼，來安慰自己。

剛還一臉猙獰如同惡狼的臉龐，現在雖然有很多血跡，卻變得非常柔和，特別是那雙瞳孔讓文氏想起了黑夜森林藏著的很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

文氏漸漸感受到一股安全，溫暖的氣體包裹住自己，讓自己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平穩下來，并讓空白的大腦有了如此的思緒與畫面。于是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鎮定下來：

“嗯，我沒事。”

“太好了……”

宗季也松了口氣，竟不由自主低喃道

“要是公主有事，我該怎么活啊……”

宗季現在一瞬間就閃過了多個念頭，“公主出事了怎么辦？”“公主被傷了怎么辦？”“受了驚訝怎么辦？”“都怪自己，應該保護好公主的！”

文氏公主聽到“要是公主有事，我該怎么活啊……”不由得一愣，隨即臉腮泛起紅暈，再見宗季，平時雖然像個處事老道的成年士子，但到底只是少年人，一時間情緒外泄，自責，懊惱，慶幸多種感情交織在一起，最后雙眼朦朧，竟快要流出淚了。

文氏內心深處感到一陣悸動，就想伸手撫摸安慰他一下。

這時外面傳來一隊人匆忙的腳步聲，宗季回神，握劍屏氣，就見一人一腳剛跨進屋子，那焦急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吾女兒如何了？”

“父親！”

文氏連忙回答，這時宗季看見是主公來了，就完全放松了，竟一下暈了過去。

文氏見此，連忙上前將其抱在懷里，卻驚呼一聲，只見其左手掌兩道傷痕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深可見骨，血流多時了，宗季嘴唇已然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