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只剩下最后的幾天了。
危思來到蘇又茹墓前,默哀片刻,然后坐下來,眺望著蜿蜒而去的青衣江,開始緬懷那些逝去的情感。
幾只黑螞蟻在他腳邊爬來爬去,尋找回家的路。
那一段情感的起點,是在那個陰冷的冬天。
那天,危思和一幫剛進廠的新工鋪設電纜時,有個素不相識的姑娘遞給他一雙帆布手套。當時天氣寒冷,齊腰深的電纜溝里泥漿橫溢,人站在里頭不免有些瑟縮。危思勾著腰,光著手抓著電纜,像抓著一根冰棍。指揮者揮著一面小紅旗,嘴里發(fā)出一聲聲吆喝,他和大家有節(jié)奏地拉動電纜。掌心不會一就變得火辣辣地疼,猶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然而他不敢懈怠,因為領導在一旁,表現(xiàn)的好壞是會影響到工作崗位的分配的。為了忍住掌心的辣疼,他稍稍皺起了眉。這時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肩,低聲說:“給。”那雙手套就伸到了他面前。
手套又臟又舊,指頭處還磨出了洞,但他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它來自一位異性。他是一個生性靦腆、不善于與異性打交道,也常常被異性所忽視的人,低低的柔柔的一聲“給”,對他簡直是一種莫大的恩賜。接住那雙手套的同時,他的臉不由得燒紅了。他盡量低下身子,飛快地戴上手套。他心里發(fā)虛發(fā)慌,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敢朝旁人看。
站在電纜溝里的有上百號人,她為何獨獨關心他?
不知道。一股暖流從胸中穿過,流布于全身,特別是他的雙手,恍如籠罩在一團暖氣當中。過了一會,他才敢稍稍側(cè)臉,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她。她站在溝沿上,個子不高,瘦瘦條條的,顯然是被照顧在做一些后勤工作。臉很清秀,細細的青眉,稍呈倒八字形,面頰上有淺淺的凍出來的紅暈。沒穿棉衣,罩衣是一件少見的黑色小披領細帆布工作服,在人群中顯得很特別。
忽然,他的窺視被她注意到了,眼眸一閃,莞爾一笑。這笑就如一縷耀眼的陽光,倏地照亮了他,令他渾身溫暖,通體舒暢。仿佛為報答這笑,他彎腰抓住電纜一陣猛拉,直到氣喘吁吁腦門出汗才罷手。遺憾的是,他再次瞥視她時,她已經(jīng)不見了。
但危思仍然很興奮,覺得她仍在看不見的地方注視著他。高聳的鐵塔,巨龍般蜿蜒的管道,勞動的人群,甚至還有清寒的風,都在為他展現(xiàn)新的人生場景。他干得特別賣力,頭上熱氣騰騰,以至于手套上的破洞很快就擴大了。收工時,他到水龍頭下細心地把手套洗得干干凈凈。有人奇怪地問:“那么雙破手套,洗它作什么?”他沒吱聲。
回到新工連宿舍,他將手套晾在窗臺上。
新工連是為對剛招進廠的幾百名操作工進行短期培訓設立的臨時組織,每天都出操、學習、勞動。學習除了講一點安全常識和粗略的生產(chǎn)流程外,大部分為政治學習,讀報紙,寫心得,開演講會。送手套的姑娘肯定也是一位新工,或許由于人多的緣故,他竟一連幾天都沒看到她。逢出操和到禮堂聽報告,他的眼睛就脧巡不停,試圖再睹她的面容或背影,都沒能如愿。窗臺上的手套已經(jīng)干了,像兩只手脫下的殼。他想把它還給她,同時對她說一聲謝謝,否則心里就還有一件事未了。
終于在一天傍晚發(fā)現(xiàn)了她。他和幾個新工在操場里打羽毛球,羽毛球就像一只白色小鳥在暮色中飛來飛去。他回球時擊偏了,球落到了一個過路人身旁。他跑過去撿球,眼睛不經(jīng)意地一瞟,怦然心動:過路人不就是她嗎?可是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或者說沒有認出他,埋著頭徑直往江邊去了。他連忙將球拍讓給別人,跑到宿舍拿了手套,匆匆往江邊趕去。
到了江邊,危思猛然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幅畫:那姑娘坐在一塊巖石上,右手撐著腮幫,靜靜地凝視著遠方;她的面前,是幽光閃閃無聲流淌的青衣江,小小的一葉帆,正從江面上滑過;她的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山頂一抹絳紫色的霞光隱約黯淡下去,山腳就是他們建設中的化肥廠,淡藍色的暮藹中,廠區(qū)燈光通明,焊花閃爍。
這時,危思的腳步遲疑了。他不敢走進這幅畫里去。因為,三三兩兩的新工,也在這畫面里游動,有兩個就在那姑娘身后不遠的地方。而且,所有人都與同性結(jié)伴。他下意識地想起,進廠第一天,廠領導在大會上宣布的那條紀律:學徒期間不許談戀愛,違反者將給予處分,情節(jié)嚴重影響很壞的則要開除廠籍。當時所有新工都面目嚴肅,但危思聽見有人發(fā)出了一聲竊笑。他們這一批操作工,全部是從農(nóng)村招來的知青,都老大不小了,而危思是其中最年輕的,所以這條紀律對他并不苛刻。何況,他還沒有想到要談戀愛,那件事離他似乎還很遙遠。而且,愛情此時還是一個很忌諱的詞,據(jù)說,那是資產(chǎn)階級的東西。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當工人是多少中國人的夢想!他所在的公社有六十多個知青,這次才招了他一個,多么不容易,他非常光彩,也非常的珍惜。此時貿(mào)然與那姑娘接觸,顯然十分不妥,他不能讓人往那方面想。他站在這幅畫前猶豫了半天,終于背過身來,怏怏地離開了他的初衷。他看不見也了,在他的心中,那幅畫以及畫中的她,卻越來越鮮明。
那雙手套他仍舍不得丟,帶回去重新放在窗臺上。他想,以后再說吧,最好,他和她能分在一個車間。
第二天張榜公布了分配結(jié)果。他被分到尿素車間當泵房操作工,學徒期兩年。這是個技術要求不高的崗位,他感到受了輕視,心里有些不樂意,他向往的是站在控制室的儀表前操作。但他不敢把這不樂意表現(xiàn)出來。車間支部書記胡松生來宿舍看望新工,拍著他的肩問對分配是否滿意,他默默點了點頭。胡書記繼續(xù)拍著他的肩:“我對你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考核成績優(yōu)秀,心得也寫得很好。工作嘛,得服從革命需要。泵房崗位有個P4大閥,得兩三個人才扳得動,我看你長得很結(jié)實,身體很棒嘛!所以你去那里是比較合適的。年輕人,希望你們都當好一顆革命的螺絲釘!”原來是看上他的體力,而不是智力。他的心直往下沉。按理說得給書記表個態(tài),但他實在張不開口。
胡書記忽然皺起眉頭,話鋒一轉(zhuǎn):“你怎么姓危?有這個姓嗎?”危思忙回答說有,《百家姓》里都有記載。胡書記說:“《百家姓》這樣的封建主義東西就不要說了!姓什么不好,干嘛姓危?還叫危思,這不是有危險思想嗎?”書記銳利的目光戳到他臉上,他的頭皮就麻木了。一股冰涼的東西竄過他的身體,他感到自己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殼,他直往那殼里縮。書記又說:“我建議你改一下,在后面加個‘東’字或者‘紅’字,叫危思東或者危思紅,不就有革命性了嗎?”他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吱聲。八年前,父母為表明自己的革命態(tài)度,曾為此做過深刻檢討,并將他的名字改成了危思紅。下鄉(xiāng)當知青后,他嫌這名字太女性化,又將紅字去掉了。面對書記政治教科書般的面孔,他不知如何作答,胡亂點一下頭,敷衍過去。書記走后,仿佛為尋找安慰,他撫著窗臺上的那雙手套,心情很久才平靜下來。
再次去禮堂聽報告,危思發(fā)現(xiàn)那姑娘站在合成車間的隊伍里,心里就有一些失落。他碰碰相鄰隊列里的人:“哎,那個穿黑帆布工作服的是誰?”那人不在意地說,她是開循環(huán)機的,叫蘇又茹,是個長沙妹子,隨即卻盯著危思問:“呃,你對她感興趣了?是不是想違反紀律?”危思臉上一熱,急忙否認:“哪里,只不過隨便問問。”
危思總算知道了她的名字。不過,在新工連,他一直沒和她說上話。隨后他們分往兩個地方,到南京和株州的化肥廠跟班培訓去了。
臨行前,危思發(fā)現(xiàn)窗臺上的手套不翼而飛。危思很奇怪,除了他,還有誰在意那么一雙破手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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