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交談的語聲就有些激烈起來,旋即,氈簾被人撩起,兩個女子走進門來。
走在前面的女子,披著小白狐皮斗篷,容顏清麗,滿頭珠翠,神色端凝,是四郡主鐘離薇。跟在她身后的侍女,身段高挑,容顏艷麗,神色格外冰冷,眉宇間盈著戾氣。
丫鬟追進門來,諾諾告罪,垂首站到角落的陰影里。
寒燁昭的目光掃過二人,又收回到書卷上。
室內有片刻的沉寂,落針可聞。
地上的一對銅胎掐絲琺瑯火盆里的煤炭燃得正旺,室內暖如春日。鐘離薇卻還是覺得冷。她面前的男子,一襲黑衣,容顏比聽到的傳聞更英俊,眉宇間并無不悅的跡象,坐姿亦顯得很悠然,可他的氣息是冷的。那雙手,十指修長,煞是好看。可是,死在這雙手下的有多少人,恐怕他自己也無法清算吧。
鐘離薇很快斂了心神,垂下眼瞼,恭恭敬敬行了個福禮,“妾身鐘離氏見過將軍。”
寒燁昭仍舊悠然地坐在那里,不溫不火地道:“見寒某何事?”
不還禮也就罷了,連個座也不讓。鐘離薇身邊的侍女眼中的戾氣更重。
鐘離薇解嘲地淺淺一笑,“妾身此時來見將軍實屬不該,不合禮儀,是妾身唐突。”
“見我何事?”
寒燁昭的語聲如前,但他這三句話一直換湯不換藥,任誰都能揣度出他的不悅和不耐煩。
鐘離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知道還是直接說明來意為好,強壓下了心頭的委屈、怨懟,笑道:“成親之日,我要帶兩名貼身的侍女隨我一道嫁入將軍府。”
“可以。”
很明顯,寒燁昭沒聽出這句話的玄機。鐘離薇只好把話挑明:“妾身的意思是請將軍納這兩名侍女為妾。”語畢,臉頰泛起了紅暈。
寒燁昭這才抬眼看了看面前人,看著那名侍女,道:“兩人之中有她?”
“是。”鐘離薇的話音落地,那名侍女有了些不自在,別開臉望著別處。
“會拳腳?”
鐘離薇臉色微微一變,遲疑片刻才點了點頭。
寒燁昭繼續凝神看書。
室內的沉寂壓得人心慌,鐘離薇心里急躁起來,“將軍,兩日后就是拜堂成親之日,若因瑣事生變,將軍對圣上無法交待不說,恐怕還會落為笑柄。”
寒燁昭這才放下書,卻抬手拿起了放在桌案一角的請柬,問道:“哪里送來的?”
丫鬟恭聲答道:“是慕容府送過來的,慕容大人請將軍去醉仙樓赴宴。但原定的日子正是將軍成親之日,慕容大人已經又命人帶話過來,說改期再聚。”
寒燁昭卻道:“去告訴他,改期就不必了,我如約前去赴宴。”
此話一出,鐘離薇就露出了驚容。
寒燁昭這才看向鐘離薇,道:“可以。”
鐘離薇的心緒并沒有如愿以償之后的輕松,反倒愈發忐忑起來。
“除了她二人,你不必帶任何人進府,將軍府能夠妥善照顧郡主的衣食住行。”寒燁昭的唇角漾出一抹笑容,如澄明的秋水起了漣漪,觀者悅目,卻感覺不到暖意,“郡主方才這番話,回去后可以和肅親王復述一遍,倘若婚事因此被擱置,寒某……”他頓了一頓,“不勝感激。”
這柔中帶剛的一番話,句句敲打在了鐘離薇的心頭。人都說他一介武夫,所建功名不過是依仗著皇帝給他的數十萬精兵,閑時行徑又為人不齒,必是胸無城府之人。可也不過須臾間,他應允了她的條件,卻也給予了反擊,她主仆三人還未進門就已被孤立了起來。
這個人,她看不清,肅親王府中人也沒看清。
出門時,她的腳步有些踉蹌。
鐘離薇和侍女走后,寒燁昭吩咐丫鬟:“去溫一壺紹興花雕,再備幾樣下酒菜。”
剛吃完,怎么又要吃?丫鬟直接懷疑將軍氣糊涂了。
“一壺怕是不夠,取一壇過來吧。”
丫鬟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將軍海量不假,平日在府中卻是滴酒不沾,她在左右服侍了一年多,也只見過他在中秋與同僚暢飲終夜那一次。
寒燁昭又轉頭望著門外,道:“風寒露重,還請貴人保重身體。”
隨著愉悅的笑聲,鐘離睿和邵以南一前一后進到門來。鐘離睿穿著件石青色錦袍,笑得像是一只心愿得逞的狐貍;邵以南身著月白色錦袍,進門就做賊心虛似的垂下了頭。
丫鬟這才明白將軍早已知曉皇帝駕臨,連忙跪倒在地恭請圣安。
寒燁昭起身相迎,未等行禮,鐘離睿已道:“罷了。”一面說一面坐到羅漢床一側。
丫鬟起身后,連忙去外面傳話,回轉身來又奉上茶點。
寒燁昭和邵以南分別坐在杌凳上。
鐘離睿促狹地笑道:“一門親事,妻妾三個同時進門,將軍好福氣。”
“承蒙皇上隆恩。”寒燁昭一本正經打起了官腔。
鐘離睿因而覺得無趣,為鐘離薇開解道:“四郡主的兩名侍女,等同于朕身邊有你和以南,如今有此舉,也情有可原。那兩名侍女一文一武,一剛一柔,妙得很。”言下之意,是把寒燁昭和鐘離薇的一番對話盡數聽了去。
寒燁昭沒說話。
鐘離睿斜睇他一眼,正色道:“赴宴之事就免了吧,你總要給四郡主三分體面。”
寒燁昭望著檀木架子上的掐絲琺瑯魚缸里的金魚出神。
“你這廝,朕和你說話呢。”鐘離睿拿起桌案上的書要砸過去,見是本彌足珍貴的古籍,比劃兩下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