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第一次旅行，終于以墮入萬丈深淵終結。那個讓無數人神往的勝地，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踏足。

我和裴煜一起回到那座久別的C城。一打開家門，發現一年沒人住的房子就跟沙漠似的。裴煜說，“要不住我那兒吧，我自己在外頭租了房子，兩房一廳?！?

一男的在外頭租房子，居然租的是兩房？誰信??！

我說：“也許我這輩子也就這么個窩了，難得回來，我不能讓它繼續空著?！?

裴煜沒說什么，放下行李開始幫我收拾。最后房子變干凈了，我倆卻灰頭土臉了。

他去那家7-17便利店買了礦泉水和速食便當回來，在火車上一整天沒怎么正經吃過飯的我狼吞虎咽地一掃而空，完了見裴煜卻還慢條斯理地吃著，我說：“你吃這么慢，今晚是不打算走了么？”

裴煜歪嘴一笑：“你已經能猜透我的心思了，說明你很快就會喜歡上我?！?

我把飯盒扔到廚房的垃圾桶里，我看著里面的垃圾，說：“不要以為你要了我的第一次，我就會和你在一起。以前我和唐封也做過許多人生中第一次的事情，那些第一次和你要走我的第一次沒有什么區別，因為它們最終都會變成垃圾，被時間扔進記憶的垃圾桶里。”

裴煜沒有說話，整個屋子寂靜了好一陣，等我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客廳里已經沒了人影，連他吃剩下的飯盒和喝完的礦泉水瓶都被帶走了。

我在市區找了份派傳單的工作，是在商場里，有空調，免去了在外面受烈陽暴曬之苦。裴煜每天都會來，坐在一邊悠哉悠哉地看我辛勤勞作，有時候大發善心會買果汁飲料給我喝，有時候看我站得累了，又會裝作熱心顧客把我拉到一邊，強迫我偷懶。中午他帶我到商場里貴到飛起的餐廳里吃飯，一頓飯頂我幾天工資。

我于是問：“靠做混混發家致富了？”

他呵呵冷笑了兩聲，說：“我發家致富的方式，你不也參與過么。還想不想加入我的籃球隊？一場籃球賽，頂你派一天的傳單?！?

我說：“籃球能打一輩子么？你現在也不上學了，就沒考慮找一份正經工作？”

“你是在擔心我以后養不起你？”

“我是在擔心你像現在這樣天天無所事事就來騷擾我?！?

“之前唐封不也是這樣么。靠著死纏爛打的厚臉皮，最后終于讓你喜歡他。所以我也想試試這個方法?！?

每次他一提起唐封，我就會心情巨差，每次我心情巨差，晚上就會跟他去酒吧，而每次去完酒吧，醉得一塌糊涂的我就會跟他一起回他的租房。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有了第一次，后面就會接二連三，最后再重要的事情都會變得不再重要。

只是每次裴煜大汗淋漓氣喘著在我耳邊說“我愛你”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想，唐封與別的女孩上床的時候，會不會也這樣？他這樣的時候，會不會也想起我？

這樣的問題想得多了，得不到答案，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垃圾，最后逐漸沉入記憶的廢墟里。

裴煜從此成了狗皮膏藥，徹底黏上我了。就連我回W大后他也隔三差五沒事就跑來看我。丁簡知道我又有“新男友”后驚嘆了好一陣，還說我要是擱古代就一紅顏禍水。

我毫不避諱，跟她坦白：“他喜歡的是我的雙胞胎姐姐，因為她死了，所以他才喜歡我。”

丁簡聽完目瞪口呆，像聽了什么鬼故事似的：“太亂了太亂了……我需要靜一靜！”

但是“紅顏禍水”這四個字還是像燒紅的鐵塊一樣，深深地烙進了我心里，留下一塊無法愈合的印記。其實就算丁簡不說我也知道，我真的已經墮入了萬丈深淵。我就是唐封口中說的婊子。他最后對我說的話，不管之前怎么樣，最終還是應驗了，所以我又還有什么理由怪他呢。

母親欠林阿姨的債本該一年才能還清，可是裴煜卻偷偷幫我還了。母親欠的債還清了，我欠的債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還清。裴煜說，“不用還，以身相許就行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電話里頭，話音沙沙的，還聽到些許蟬鳴。這又是一年的夏天。

天啊，時間你能不能走慢一點，怎么一眨眼，我就快大三了呢。

也許我的沉默讓他覺得說錯話了，他清了清嗓子，換個話題：“我找到工作了，是一家上市公司。你下半年大三了，然后很快就要開始實習找工作，我先在這家公司好好給你探探路，爭取給你謀個好職位?！?

我說：“謝謝。”

“早點睡覺吧，快放暑假的時候，我去接你。”他說完，電話就掛了。

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我的床位靠陽臺，大雨沙沙的聲音格外清晰。透過滿是灰塵的窗戶往外望去，燈下的夜雨格外迷蒙。

忽然之間，我又一次想起唐封。

期末考試最后一科終于考完，我作為電燈泡和丁簡梁易杰出去搓了一頓，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離門禁還有十來分鐘，遠遠的便見焜黃的燈光里靜靜地站著一個高瘦的身影。他也看見我，朝我禮貌地笑了笑。

丁簡用手肘蹭了蹭我，然后很識趣地先進了宿舍。

我走進那片燈光里，問：“找我有事？”

文以悉漆黑的頭發上面披了一層毛茸茸的光，他專注地看著我，說：“我來跟你道別的。下個學期我們沒什么課，我找了一份實習的工作，離C城很遠，離這里也很遠。”

我說：“噢，祝你好運。”

他轉開視線，聳了聳肩，“我終于可以徹底脫離這個毫無意義的家了，你應該祝賀我，而不是祝我好運?！?

我說：“那祝賀你?！?

他淡淡地笑，“也許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他忽然這么說，我忽然也有些傷感。我討厭離別，可人生處處是離別。好的人，壞的人，重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人，畢竟都是陪你走過一段人生旅程的人。

我于是說：“我們的人生還不到三分之一，你怎么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

他重又看著我，笑得更明媚了些：“人們都說，離開學校的我們才算真正的長大，等你也離開學校踏入社會了，我們再見面時，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宿管阿姨已經站在宿舍大門邊，蠢蠢欲動地準備關門大吉了。我于是趕緊道別：“我該進去了。”

他點了點頭：“嗯，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