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郁達夫的《沉淪》。他說，在稠人廣眾之中感得的這種孤獨，比一個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種孤獨還難受。我覺得他說得很對。但有什么辦法呢，再難受，我也得往人群堆里扎去。為了我的未來，我得掙錢，我得拼了命地掙錢。為此我放棄了我那短命的“籃球事業”，投身到了放學之后悲催的打工生涯。我在高級別墅小區附近的一間咖啡店里找到一份時薪還算不錯的兼職，一三五每晚干四個小時，二四我便早早回家做功課。周末干一天休一天，休息的那一天也被我用來關在家里發憤圖強。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這學期的期末考試里，我終于把倒數的成績給搗鼓上去了。妥妥兒的年級前十，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但卻什么都變了。我的新同桌何麗麗自從和我坐在一起之后就沒怎么搭理過我，直到期末成績公布之后，她才第一次拿正眼看我，滿臉的不可思議與崇拜。

她說，“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唄。”

我看也沒看她，忙著收拾東西，滿心思在迎接即將到來的美好的寒假呢。

她又說，“以你的成績，你是要報清華還是北大呢？”

這回我對她笑了笑，說，“都不報。”

在何麗麗滿眼詫異的目光中，我頭也不回地挎上書包離開這個充滿濃郁紙墨氣味的教室。卻在走出校門的時候，被一個久違的呼喚叫住了。簡叮小跑著跟上來，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故友重逢，幾絲生澀，幾絲懷念，還有幾絲忽然至此的不知所措。我和她并肩走了一段從學校到車站的路。期間我們一直沉默，簡叮欲言又止好幾回，最終在即將抵達車站的時候才開的口。

“幫我一個忙，讓唐封和我填報一樣的志愿。”

我說，“沒問題。”

見我答得爽快，她反倒猶豫了。似乎是在心里掙扎了許久，好不容易，話才從她嘴里冒出來：“對不起。”

我疑惑，“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她漆黑的眼睛看著我，說，“你知道之前唐封突然離開這里，在美國待了一個月是為什么嗎？”

我沉默。搖頭。

“他是被他母親帶走的。他母親嫁給了個美國人，一直沒有孩子，在他們想要領養一個孩子的時候，才想起唐封來。他母親不顧唐封的意愿強行將他帶到美國，在美國的那一個月，他各種鬧騰，把他母親和她丈夫折騰得沒有辦法，最后才不得不妥協又把他送回國。那一個月里，我用掉的話費足足有好幾百。我打電話給他他不接，于是我只能發短信。我每天發幾十條短信給他，有時候得發十幾條他才會簡短地回一兩句話。但他回復的內容，全部都是關于你。我想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吧，就連他拼命地想要回國的原因，也是你。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是永遠都不可能讓唐封喜歡上我的了。”

我們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的樹蔭里。和我們穿著同樣校服的學生絡繹不絕從我們身邊經過，那些在這深冬里卻如初春一般透著鮮活歡快的氣息的面龐，西下的夕陽都無法掩蓋他們微笑中的希望。他們啊，一看便知未及高三。因為步入高三的我們，早已無法像他們那般自由生氣。有一種仿佛一下子就老了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倘若沒有如此鮮明的對比，我是半點也察覺不出來的。

我們沉默了許久。時間在我們這些老人面前連腳步都放慢了。悠悠地，步履蹣跚。一直到火紅的夕陽顏色褪盡，路上人影開始稀落。簡叮才又開口，“有什么辦法呢。我就是喜歡他。”

“平安夜的事情，我其實并不是對你生氣。我氣的是我自己。明明知道唐封不可能會接受我，卻還是厚臉皮地死纏爛打。明明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故意沒來的，可我卻把所有失落和委屈都發泄在你身上。我很壞。”

“你不壞。真正的壞人是那該死的唐封。如果沒有他，我們也就不會鬧成這樣。”我說，“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歡他，那我就答應你，我和他永遠都不可能會在一起。我就不相信，往后的漫長歲月，他還能不折服在你的石榴裙下！”

就這樣，我們和好了。作為慶祝，那晚我們一同前往小吃街，把街邊所有好吃的攤檔都橫掃了一通。許久都沒有這么放肆了，大冬天的擠在人群里左一串右一捧地吃香喝辣的感覺真好。吃嘛嘛香！

最后在分別的時候，簡叮忽然問我要報哪間大學。

我說，“放心吧，不會和你們‘撞校’的。”

她微笑著，搭上了一輛跟我的方向截然相反的公交車。冬天的黑夜總顯得蕭索，哪怕有再多的繁燈點綴也無濟于事。公交車站在商業旺區，我站在擁擠嘈雜的人群里，看著那些被手機屏幕照亮面孔的低頭黨，再一次想起郁達夫的《沉淪》。在稠人廣眾之中的孤獨，果真比獨自一人時的那種孤獨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