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奶媽子等人都收拾好了,又來請黛玉換衣裳,文墨軒便告辭出來。帶得晚飯時,眾人都被一慧大師請到那邊聽松泉邊上的院子里,文墨軒再見黛玉的時候,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橘紅色挑銀絲繡竹葉梅花短袖褙子,白色立領中衣,淺灰色繡橘色梅花的馬面裙,雙環烏髻上只帶著幾支橘色梅花,別無其他,更顯得她如梅花仙子一般清傲絕塵。
文墨軒見了,心中亦是高興,這小女孩這么小便這么會打扮,且長的又好,還讀了不少的書,等大了還不是傾國傾城之貌?七竅玲瓏之心?
文月川注意到自己兒子的目光總在林家女兒身上留戀,便覺察到了一二,然他深知林家的底細,此時貿然提親想林如海夫婦定然不會答應,此事只得從長計較。于是便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的樣子,又夸贊了黛玉幾句。
江懷楠卻也把文墨軒的舉動看到眼里,便湊趣笑道:“文世兄既然這么喜歡如海兄的千金,何不求了去做你的兒媳婦?”
黛玉聽了此話,但覺刺耳,便轉身離開。
林如海注意到自己女兒不快的神色,只淡淡一笑說道:“當著小孩子家的面,咱們說話還是注意些好,別帶壞了孩子。再說小女從小嬌縱慣了,很不成規矩,女紅針線一律不懂,還是等我和拙荊教育好了女兒再說這親事吧。”
文月川聽此話頭知道此時說這事根本是無稽之談,于是只說了一句“哪敢高攀”便一笑了之,又用別的話題叉開。
為文墨軒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十分的不快,原想著自己的父親跟黛玉的父親是世交,這事原也是一句話的事情,便是林家門第高些也不怕,想自己的外公家在江湖上的威望,也算是可以的了,為什么自己的父親竟然在這幾人之前這樣的卑微?
黛玉因和兩個丫頭離了席,便道一邊獨自坐了看著一邊泉水中的月色。小姑娘沒來由的第一次有了煩惱。她心中默默的想著,這些大人們是怎么回事?難道墨軒哥哥對我好些,文世伯夸我兩句,便要牽扯到姻緣嗎?難道除了自己家的哥哥弟弟,外邊的哥哥弟弟就不能有手足之情嗎?世人眼中,真的如此,那么這個世界也真是太無聊了些。
看著小黛玉不言不語的坐在那邊獨自看著泉水中的月色,文墨軒的心中便有些懊悔,又有些恨那個叫做江懷楠的布政使,無緣無故的多嘴,徒讓大家尷尬,若不是他那兩句話,此時黛玉妹妹跟自己談笑風生,該有多好啊。只是此時,卻又不好過去勸她,只得看著她形只影單的坐在那里。
說到底,孩子們之間的一種朦朧純真美好的感情,讓無知的大人給破壞了,一旦如此,或許便再也回不到開始。那樣坦誠相對,那樣純真無邪。
文墨軒和黛玉此時都不說話,卻并沒有影響大人們的興致,這樣百年古剎里,對這這樣的清泉,聽著山風陣陣,看著松影搖搖,卻也真是能滿足了。
黛玉聽的那邊幾人聯句,心中更加煩悶,索性便站起身來,往另一處走去,只希望離他們遠些,好靜靜的欣賞這無邊的月色,好歹有雪雁和雪鷺二人跟著,倒也沒什么可害怕的。于是她便出了這邊的小院,順著泉水往后邊走去。
文墨軒見她悄悄的離開,便也離了席,跟父親說了一聲去方便,便尾隨著黛玉出去。
幾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覺的,又到了白日舞劍的地方,黛玉又看見那些青青的菜蔬,心中好奇心又起,便欲往那菜地里去走走。正在這時,卻見那邊坐著幾個人,也是小孩子家的,不過都是穿著布衣,沒有綾羅,幾人坐在田埂上,也是看著天上的月亮。
他們孩子正在說話,似乎是談論著什么,黛玉靜靜聽來,卻聽見一個男孩子說道:“篆兒,你家小姐今兒不出來賞月?”
“二狗子,我家小姐的事也是你能打聽的?還不閉上你那臭嘴。”
“嘿,我的嘴臭?我怎么了?你們家雖然是大戶人家,可是如今也跟我們沒什么區別,不是照樣也租賃著這寺里的房舍居住嗎?你家老奶奶,雖說原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如今不也一樣為那蟠龍寺后面的那群尼姑漿洗衣裳,送菜送糧的嗎?”
“你少胡沁,我們家姑太太如今可威風著呢,她可是金陵賈家的大房太太,你沒聽說嗎?有個歌兒唱: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得了吧,這是哪門子歌兒啊,我就沒聽說過,這一準兒是你們家老奶奶瞎編的,不過是窮顯擺顯擺你們家罷了,我爺爺說,若不是你們家大姑太太做了那賈家的長房媳婦,你們邢家也不至于落魄至此。你們原來那一份家私,都叫你們姑太太給帶去了,原指望著能攀上什么富貴之家,好跟著沾沾光罷了,誰知道卻是空打了算盤。”那個叫二狗子的男孩子身邊有一個大些的少年,他聽了那叫篆兒的小丫頭說完,便不屑的說道。
黛玉聽他們說到了賈家,便知道說的是自己的外祖母家,看來這叫篆兒的小丫頭,正是自己的大舅舅娶的續弦邢夫人的娘家人,只是不知他們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便不欲多聽,正轉身要往別出去時,回頭看見跟在身后的文墨軒,便道:“我們三個人竟是聾子不成,這么一個大活人跟在后面,竟然沒有覺察。”
“呵呵,若不是我跟來,是怕世叔早就叫家人來喚你回去了。”文墨軒笑笑,依舊上前,牽住黛玉的手,剛才江懷楠的話都已經被二人拋到九霄云外。
正在此時,卻聽那邊有人笑道:“林姑娘說你們三個是聾子,沒聽見文兄臺在后面,而如今你們四個也是聾子了,竟沒聽見我在這里嗎?”
黛玉和文墨軒忙回頭看時,卻是薛蝌又從樹上跳下來。
黛玉便笑道:“薛公子,你是鳥兒變得嗎?怎么動不動便在樹上藏著?”
“哈,我看他倒不是鳥兒變得,只怕是猴子變得呢。”文墨軒笑道。
“兄臺真會開玩笑。”薛蝌笑笑,并不介意二人的話。畢竟都是小孩子,難得一天之中遇到了兩次,便都覺得有緣,于是薛蝌便邀請二人到家中品茶。黛玉又叫雪雁和雪鷺做伴回去,告訴自己的父親,自己跟墨軒哥哥去會一個朋友,并沒什么大事,請他不必擔心。
雪雁便道:“小姐到底也要讓我們知道這位薛公子的家在那里,我們好回來接小姐回去。”
薛蝌笑道:“好明白的丫頭,難道我還拐了你們家小姐不成?”
于是幾人便又去了薛蝌的小院,雪雁和雪鷺一路上仔細記了路方回來告知林如海,待又轉回來時,卻帶著王嬤嬤和另外一個老家人過來。
薛蝌終于知道,林黛玉家不比文墨軒家,林家卻是極有身份之家,雖然黛玉年紀小,性子隨意,不過是人家父母嬌慣些,但卻是心頭肉一般的捧在手心里的。文墨軒雖然武林世家,但終究要比林家遜色一些。但這卻無妨,薛蝌卻把文墨軒和小黛玉二人當作朋友,家世之說雖然存在,但卻還是次要些,重要的是二人的脾氣性格同自己很對路,且黛玉不僅嫵媚,更兼詩書氣息濃郁,有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更是薛蝌作為皇商之后他們并不稀罕銀子,而所更加羨慕和看重的便是黛玉身上的書卷氣一點。
一時三人進了小院子,薛蝌讓家中的小丫頭弄了幾樣精致的糕點和新鮮的瓜果來,又拿來了自家帶來的佳釀,薛蝌便邀請文墨軒小酌幾杯。
三人便相對而作,論起長幼,卻是文墨軒十二歲,薛蝌十歲,黛玉五歲。于是黛玉便稱二人均是哥哥,薛蝌喜不自禁,忙含笑叫了黛玉妹妹。
黛玉向來體弱,是不能吃涼東西的,奶媽子見薛蝌準備的幾樣糕點倒也干凈,便替黛玉撿了一塊棗泥山藥糕,一塊松仁栗粉糕。薛蝌見了,便又叫人即可去燉紅棗桂圓栗子粥來。
文墨軒和薛蝌兩杯酒下肚,便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薛蝌一時興起,便要聯句。文墨軒雖然文采不是很好,但卻不能認輸,便硬著頭皮答應了,薛蝌又笑道:“今晚聯句,卻不能少了林妹妹。輸了是要受罰的,妹妹說可好。”
黛玉便拍著小手笑道:“好啊,好啊,看你們二人一會兒輸什么給我。”
于是便黛玉起頭,黛玉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笑道:“我有一句俗語:三五仲秋夕。”
薛蝌笑道:“這并不是俗,開頭是要隨意些,不見下邊的,誰也不敢妄評,于是抬頭看看天空,對了一句:清游擬上元。”然后看著文墨軒,又出了一聯卻是,“撒天箕斗燦。”
文墨軒便看看桌子,對了一句:“涼秋瓜果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