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影飛的臉蛋不由地浮上了紅暈,高燒之后他的身子很虛弱,蒼白中的一點紅暈卻是異樣地顯眼。
他轉頭打量著這里,破敗的小屋,簡單的布置,說明這家人并不富裕,是她救了他嗎?是她將死神拒之門外,不依不饒地攥著他奔向光明嗎?
影飛的鼻頭微微有些發酸,他是何其堅強的一個男人,對于女人的諂媚與逢迎從來都是輕看三分,他雖然拋頭露面行走江湖,但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可是,被這個女人所救,為什么胸中會盈滿了感動呢?
是因為這個女人在他落魄的時候仍然沒有嫌棄他半分,即使他一身糟蹋,即使他身無長物,也能無所計較地施以援手嗎?
這世間還真的有不求回報的人嗎?
影飛搖了搖頭,這個女人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許知道了,對他又會換上了另一付面孔?
江湖中以殺人為業的劍客,她知道了,或許就避之不及了。
他雖然有不錯的皮相,但看這個女人的家世,想必也不會為了他敢將性命相托吧?
而且,世間女人向來寡情薄性,師兄的下場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難道還想步上師兄的后塵?
這一生,他不是說過,仗劍江湖,自在人間嗎?
去他的兒女情長,去他的女婚男嫁,他不要,他不要一個女人決定他的命運,所以,他逃了,他離家出走了。
他想放任自己,卻弄得一身落魄,怨家人的不解,怨世人的不諒,他想沉淪,他想忘記一切。
師兄凄厲的耳語猶在腦中回響,女人不能相信,女人不可靠啊……可那樣疼他的父母又怎么忍心將他推給一個女人,還要做她的第七房夫郎,他不要,他絕對不要!
他本是武林世家人人欽羨的貴公子,卻在江湖中討生活,從初時的不適到最后的狠辣,殺人與被殺,他在刀口上舔血,他在女人堆里一爭長短,他誓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可是,他錯了,他以為在老大眼中他是不同的,是不一樣的,是可以與那些女人一較高下的,豈知她對自己卻是別有用心。
一方面讓他出任務,一方面卻在背地里暗自算計他,他驚憤難當,手起刀落,結果了她。
一路上,他被人追殺,逃到宜州,跌跌撞撞地奔進這個暗巷,他便再也走不動了。
回家去,他沒臉,父母估計也不會再認他這個兒子,再逃,他也沒有了力氣。
或許,他會在這個暗巷里自生自滅了吧,將這一身皮囊重歸塵土。
可是,他昏沉了幾天,等來的不是死神的收割,而是重見天日,在這女人的溫暖與守護中醒來,他應該驚喜嗎?
他不知道,他有些茫然了,這女人讓他有一絲感動,但他卻又在心里排拒著,人生頭一回,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女人的手動了動,影飛連忙閉上了眼睛,呼吸卻略微有些不穩,這女人醒來了,如果敢對他做什么,他定不饒她!
天色微微泛起了魚肚白,朦朧的霧色漸漸淡去,天,快亮了。
蘇心禾像是有感知似的醒了過來,這里畢竟還有一個病人,她可怎么睡得踏實。
小小的休憩已經讓她重新養足了精神,抬眼看著躺在床上面色已經趨于平和的男子,她暗自松了口氣,正準備一手探上他的額,那伸出的手卻在半空之中被人逮個正著,蘇心禾一陣詫異,低眼便對上了一雙閃耀的星目。
那是一雙怎么樣深邃的幽潭,就像暗夜的天幕,廣闊無邊,卻有星星光亮閃爍其間,好美麗的一雙眼睛!
蘇心禾忍不住在心里贊嘆道,可那男子看她的眼光為何如此冰冷,還夾雜著她不能理解的……羞憤?
“你……別碰我!”
影飛順了順氣,吐出一句冰冷的話語。
剛剛,他一直閉著眼睛,但他仍然能夠感覺到那個女人的動作,她竟然想對他伸手,果然是沒安好心。
蘇心禾愣了愣,雖然這男人很虛弱,可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可不小,再這樣用力下去,必定又會起上一圈紅痕,她掙扎了一下,余下的一手早已經放開她握住的手掌,在空中比劃著,想要對他解釋一切。
影飛看著蘇心禾的動作,她好像有些焦急,想解釋什么,手在自顧自地比劃著,嘴張著,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他的心驀然下沉,原來,她是個啞巴……
殘疾人?
她竟然是殘疾人?
得知這個事實后,影飛心中的戒心卸下一半,這個女人救了他,細心照料他是事實,她本身已是不易,他還對她猜疑什么?
而且,眼神相對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了她眼中的驚喜,是為他的清醒而激動嗎?
她是一個挺好看的女人,秀麗、端莊的五官,出眾的氣質,一看就是出自大戶人家,雖然現在有些落魄,卻不能遮掩她本身炫目的光華……
看到她之后,一句話便突然在他的腦中顯現:金鱗本非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
這個女人,將來的作為該是不可限量的!
雖然,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啞巴。
蘇心禾見比劃無用,便也安靜了下來,如果他打定主意不相信她,她口又不能言,筆墨又在桌上夠不著,那她比劃再多也是徒勞,這個男人看來戒心很重。
不過,她也能夠理解,本來是一個人縮在暗巷里,再次醒來卻躺在一個女人的床上,他有防備心理也是正常的。
這世道,女強嘛,男人是弱者,男人看重貞操,她是女人,即使沒有輕薄之意,但這樣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也難免讓人生出其他想法。
“是你救了我?”
看蘇心禾安靜了下來,影飛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松開了鉗制住她手腕的力量,剛才他情急之下用了幾分力道,松開之后可見到她白皙的手腕之上立時布滿了道道紅痕,心里略微有些歉疚。
看那男人的樣子像是明白了幾分的狀況,蘇心禾揉了揉被捏得有些發疼的手腕,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她起身步至桌邊,幾下便寫了一張紙墨出來,舉在影飛的面前,天已經亮了,室內的光線下完全看得清她書寫的字跡。
看著那娟秀挺立的字體,落筆有力,雖無鐵劃銀鉤之勢,但卻又自成一體,氣魄非常。
原來她叫蘇心禾,很有意境的名字,和她的氣質很般配。
“我叫影飛,謝謝你救了我。”
影飛輕輕扯了扯唇,對于剛才的舉動他心里很抱歉,沒想到蘇心禾卻無半點計較,依然和言以對,他果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影飛,影飛,多寂寞,多孤單的一個名字啊,蘇心禾不禁在心頭默默地念著。
“你身體還很虛弱,在這里休養好了再走吧。”
蘇心禾舉起了疾筆寫下的字跡,讓影飛看,他如今算是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調理。
“這怎么好?也很不方便……”
這里是蘇心禾的家,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嗎?他們這樣不是徒增閑話嗎?
“這里只住著我和我爹爹,你放心休養,直到康復再說,好嗎?”
看出了影飛眼中的猶豫,蘇心禾耐心地解釋著。
她還有爹爹在這里?
原來如此,影飛便也放下心來,還有男人在,他的心會稍微踏實一些,至少不是這樣孤男寡女,他一個江湖男子,早已經不在乎別人說的什么,可她應該還未成親吧,如果他們倆人相處,給街坊鄰居落下什么話柄,以后她可不好做人。
“好好休息,我讓爹爹來照顧你,有什么需要告訴他。”
蘇心禾幫影飛掖好了被角,看著被人近身時,他全身僵硬的表現,卻是笑在心頭。
她的決定是對的,他昏迷時,她可以來照顧著他;他如今清醒了,男女有所不便,為了保住他的清譽,讓柳塵煙來照顧他是正確的。
看著蘇心禾離去的背影,影飛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他在外漂泊多少年了,這樣的溫情與細膩他再也沒有感受過了。
江湖奔走,風里來,雨里去,什么樣的苦他沒吃過,什么樣的累他沒受過,沒人關心,沒人在意,沒人心疼,他也過了。
可如今,這突來的溫柔卻讓他措手不及,而且這溫柔還是來自一個女人,他的心有一刻的柔軟與顫動,這莫名的情緒是什么,他不知道。
蘇心禾的眼神清澈明亮,沒有淫色、也沒有奸佞之氣,她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好人。
上天卻讓她成了啞巴,太不公平了。
可即使是這樣,她的周身為什么還是散發著活力與自信?
蘇心禾,真是一個讓人迷惑的女人!
影飛斜靠在門框上,看著不遠處忙碌的身影,心中浮上一絲甜蜜。
在這里住了快四個月了,不管是高燒也好,還是身上遺留的傷患,都在蘇心禾的妙手之下漸漸好了起來。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說什么。
蘇心禾沒有問他什么時候會走,他也沒主動要求離開,似乎這樣平淡又溫馨的日子便是他一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