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董烈陽并沒有瘦。就算瘦，也并沒有瘦多少。就算瘦了不少，那也是因為受傷太重昏迷太久而造成的營養(yǎng)流失，隨著他身體的逐漸恢復(fù)，那些肉也會逐漸回來的。

所以楚羽想表達的，其實是另一種意思。

董烈陽的胖，是因為曾經(jīng)強練功法而造成的后遺癥，而他強練功法，則是為了族人。而今大仇得報，這些身上多出來的肉，相當(dāng)于是董烈陽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

瘦了其實意思是，你辛苦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董烈陽明白楚羽的意思，于是嘴咧的更燦爛了些。

“今后打算做點什么？”楚羽一邊拉過一個椅子來坐到董烈陽的旁邊，一邊問道。

“習(xí)武啊。”

楚羽僵了一下。

“你……”

“我知道，我現(xiàn)在廢了。經(jīng)脈部分扭曲，內(nèi)力全失。下半身暫時無法動彈，并且可能以后也再也不能動了。”董烈陽打斷了楚羽的話，依然是笑著說。

楚羽看著眼前這個胖子的眼睛，知道了他真的已經(jīng)接受了這件事情，便不再說話，繼續(xù)聽他說他的計劃。

“我打算進巫山。”

楚羽猛然站了起來，“你可能會死……不，應(yīng)該說你幾乎活不了！”

“也有可能不僅能活下來，還能再站起來。不僅能再次站起來，還能繼續(xù)習(xí)武。”

楚羽搖頭道：“你瘋了。”

“我沒瘋。”

“你瘋了。”

“我沒瘋。”

“我他媽說你瘋了你就是瘋了！”

“我他媽沒瘋！楚羽！如果我這就算是瘋了，那你拼死跟李家對磕算什么？！我這還是為了自己，你呢？！他媽的我們那時對你來講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楚羽！你他媽才是瘋子！楚瘋子！”

兩人如同兩只相斗的公雞一般，四只眼睛一個比一個瞪得圓。大概就這么瞪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楚羽先泄了氣，頹喪道：“你他媽就是一頭倔驢！”

董烈陽樂呵呵道：“怎么著？你打我呀？我真不還手。”

兩人又沉默了半晌。楚羽隨手拿過桌邊的一個小把件兒，問：“怎么安排的？”

“我和胡爺爺一起去。家里的事平了，胡爺爺年紀(jì)也大了，不想再開醫(yī)館了。他認識的草藥多，我就當(dāng)他的最后一個病人，一起進山。你知道，巫山里好東西實在太多了，既能滿足胡爺爺對醫(yī)道的探求，也能滿足我的出去看看的愿望，說不定，我真的能再次站起來并繼續(xù)習(xí)武。”董烈陽笑著說。

“可是真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你們兩個都葬身其中，尸骨無存。”

“無所謂了，”董烈陽揮了揮手，“我和胡爺爺都無所謂了。真的，你說，我現(xiàn)在廢了，如果留在家里，今后最多也就養(yǎng)個貓溜個狗逗個鳥，萬一再養(yǎng)成一些什么狗屁倒灶兒的壞毛病，那才真是不敢想象。曾經(jīng)我人生的全部就是為五大族復(fù)仇，如今你幫我把這個進程提前了，我終于可以為了我自己去活一活了。為自己活，哪怕是死，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至于胡爺爺，他今年也將近八十歲了，也是因為他精通醫(yī)術(shù)，所以他身體依然健朗。只是他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了，用和尚們的話怎么說？哦對，已經(jīng)看破紅塵了。他現(xiàn)在也只想一心鉆研醫(yī)術(shù)，用他的話說，這叫朝聞道，夕死可矣。”

楚羽低頭，品咂著這句話的含義，說不出有什么滋味。

……

在劉琮琤回來之前，楚羽見到了一個故人。

方甲邀請楚羽前去甲乙面館做客。此時的甲乙面館尚還未重新開張，所以用小方掌柜的話來講，這也就相當(dāng)于今天的甲乙面館只為楚羽自己服務(wù)。這么大的說辭扣下來，楚羽自然是欣然前往。他從五大族的新宅子里走出來往城門口不遠處的甲乙面館走去時，一路上看到尋常的百姓們并沒有因為城主易姓而有多少改變，只是嘴里多了一些茶余飯后的談資。城中有人那天也去了灌江樓觀戰(zhàn)，有人在楚羽殺李冉那天便在場，認得楚羽面容的人理當(dāng)不少，只是這個時間趕得巧，一路上還真沒人認出楚羽，楚羽倒也樂得清靜，晃晃悠悠地便走進了甲乙面館。

迎接他的正是方甲方乙兄妹倆。兄妹兩人一個傷勢尚未痊愈，一個被拘禁太久，氣色都不是很好。但見到楚羽，卻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和感激。落座后談笑幾句，興之所起，便把傷勢不傷勢地拋在了腦后，飲上了酒。

酒過三巡，并不善飲的小方掌柜神神秘秘的對楚羽說：“我給你介紹個人認識。”

楚羽心中了然，這便是要介紹那位帶頭將方乙從李家中帶出來的人了。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那人他居然認識。

“楚羽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

看著那方甲的叔叔鼻梁上那塌陷下去的一小段兒以及那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楚羽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正是當(dāng)年綁架過的他卻被他一拳砸斷了鼻梁的殺手，方尋！

“當(dāng)年的我其實是被人下了藥。與其說是下了藥，倒不如說是中了蠱。那段時間我渾渾噩噩，經(jīng)常神志不清，想來是受了誰的控制，希望楚羽小兄弟不計前嫌。退一步講，你看我這鼻梁，想來你也沒什么嫌可以計了吧？哈哈哈哈。”

楚羽莞爾。當(dāng)年的方尋確實看上去癡癡傻傻，與如今這爽朗風(fēng)趣的樣子判若兩人。落座以后，楚羽便問了當(dāng)年到底是誰花錢請方尋來綁架自己，卻被告知當(dāng)時的事情方尋事后已不完全記得，甚至除了楚羽以外的其他參與此事的人，他都已忘記了。想來也是那藥或蠱的原因，楚羽也便不再追問，將疑惑壓在了心底。

而后三人推杯換盞，便就著方乙時不時從廚房里端上來的現(xiàn)炒的菜海聊了起來。說到那劍宗王淵的瀟灑義氣，說到四門三宗的恩怨情仇，說到方尋今日并未前來的一名徒弟和兩名結(jié)義兄弟，以及他們前去追殺的在江湖上聞名多年卻不知如何出現(xiàn)在李家地牢里的小唐門班先生……

只是他們都沒注意到，每次方乙出來放下一盤菜，再轉(zhuǎn)身回廚房時，笑容不知為何便轉(zhuǎn)為了莫名的哀傷……

……

劉琮琤是和王淵一起回來的。兩人看上去都衣衫整潔，面色良好，不像打過一架的樣子。

見到楚羽在門口迎著，劉琮琤皺了皺眉頭，快步上前，嗔道：“怎么不去屋里歇著？”

楚羽笑道：“哪有那么嬌氣。”轉(zhuǎn)頭，看向那個負劍的白衣男子，肅容躬身抱拳，道：“楚羽多謝王首徒出手相助！”

王淵同樣肅容拱手，道：“早聽聞柳門主于洛陽城收徒，果然名不虛傳。你我同為四門三宗弟子，今后自是可以以師兄弟相稱。我年長些，便厚顏喊你一聲師弟。”

楚羽笑了，讓開房門，道：“王師兄里面請，咱們坐著說話。”

……

無雙城最終的歸屬，還是由王淵主持，各方勢力參加，最后落到了一家名為友鶴山莊的頭上。這家莊主名晁天闕，江湖風(fēng)評素來極好，本身也有武學(xué)大家五層樓的實力，手下好手眾多，想來也是無雙城主的最好人選。

又過了大概半旬，有兩則轟動江湖的消息終于傳到了無雙城。

其一，楓城城主白聰向天下宣告，史家鏢局被吳央蘇沁兩后生覆滅一事，乃江湖私人恩怨，并未傷及楓城中無辜百姓，故城主府不予插手。

一時間，吳央、蘇沁這兩個名字，成了江湖人口中津津樂道的對象。

其二，洛陽城主蕭正風(fēng)與長安城主劉天南共同發(fā)出請?zhí)埲煜陆擞谒脑潞笄巴A山，召開江湖大會，比武論劍，切磋交流，推舉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屆時四門三宗、各城城主、以及有名望的一些江湖勢力首腦均會到場！

這則消息一出，天下震動。無數(shù)江湖人當(dāng)即收拾行李，提前動身向華山趕去。一時間整個江湖如沸騰之水，熱鬧非凡。

……

“我要走了，這種大事情發(fā)生，我必須得趕緊回到父親身邊去，幫他做些什么。”劉琮琤看著楚羽的眼睛，想從其中找出些不一樣的情緒出來。

楚羽沉默了一會兒，咧嘴笑道：“那我便祝你一路順風(fēng)。”

“你會去江湖大會的，對吧？”

“既然師父會去，那我便去。想來我那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不會錯過這等盛事。”

劉琮琤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楚羽。

少年年齡雖小，個頭兒已高。她便將臉頰放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那么說好了，我們江湖大會見。”

“……嗯”

“走了。”

劉琮琤松開楚羽，轉(zhuǎn)過身去，沒再回頭。

只是那幾乎要飛上耳根子的嫣紅，如同燃盡半邊天的晚霞，含蓄而熱烈，熱烈而醉人。

年少不知情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初嘗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天涼了，你記得穿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