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當苦
- 青鋒不斬
- 果安之
- 3120字
- 2017-10-22 15:44:49
打破楚羽二人之間微妙氛圍的,是手持藥罐推門而入的胡大夫。
胡大夫看著面露尷尬之色的兩人,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便失笑幾聲,搖了搖頭,走上前來將藥罐輕輕放在楚羽床頭旁的桌上。他和藹笑著,對劉琮琤輕輕一拱手,道:“文姑娘,楚羽小兄弟需要換藥了,還請姑娘回避一下。”
劉琮琤壓下心中異樣的感覺,起身拱手行禮,“有勞胡大夫了。”
見劉琮琤關了門去,胡大夫便讓楚羽掀起被子褪去了衣衫,露出了他精壯的身體與仍舊看上去頗為恐怖的傷疤。只是較之半旬之前楚羽剛被送來的時候,已經好上了太多,那肩膀之上與胸腹之間兩處巨大的傷口,此時也開始生出粉紅色新肉。只是單從視覺效果上來講,著實還是令人膽戰心驚。
胡大夫面色非但沒有其他神情,反而還掛著淡淡的笑意。一邊往楚羽的傷口上涂抹藥膏,一邊道:“恢復的著實不錯,照這個速度,再有將近一個月,你便是可以完全恢復如常了。”言及至此,胡大夫慨然嘆道:“長青門果然不愧為四門之一,長青心經果然名不虛傳。常言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可自從你醒來后,這三天日夜不停運轉長青心經,愈合效果竟好的出奇。”
楚羽輕咳兩聲,面不改色:“小子不知胡大夫您說的長青門是什么意思。”
胡大夫微微一笑,“怎么,那李冉可是親口道破了你楚羽是長青門弟子的身份,現如今整個無雙城都知道了有個長青門弟子要為了一個面館跟城主府叫板,你還想不認賬不成?”
“李冉說我是長青門弟子我便是了么?我可是沒承認啊。“楚羽一翻白眼,終是露出了些許憊懶模樣。
胡大夫這便奇了,問道:“怎么?你還真的不是長青門弟子?楚羽小兄弟,你當知曉,若你真是長青門弟子,只要亮明身份,便是有了跟李家坐上談判桌的底子。他們這些日子來能容許你舉城皆知的在我這里養傷,也是因為認定了你是長青門弟子的身份。倘若你真的不是,恕老頭子之言,恐怕以你武學大家二層樓的實力,還沒有跟李家掰腕子的資格。“
楚羽見老者說的誠懇,知道老者是好意,心下便有些感動。他斟酌了斟酌,也是誠懇地說道:“我這一身武功確承自長青門,只是難言之隱,不敢妄稱宗門子弟。“
老者手中一頓,便繼續涂抹藥膏。這小兒不過十八九歲,又何來難言之隱?莫非是宗門棄徒?又或是偷藝長青門?他扭頭看到楚羽面上漸有迷惘悵然之色浮現,也是輕輕一嘆,知道少年亦有故事,便停了猜測與追問。
氣氛這便沉默了下來,便只有胡大夫給楚羽上藥的聲音了。
半晌,楚羽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問道:“對了胡大夫,有件事情想要問您,您在無雙城里一直開醫館,前段時間有沒有一男一女兩個像我這么大的年輕人來您這里治傷?或者沒來過您這里,但來過無雙城?您了解嗎?”
在楚羽驚喜的目光之中,胡大夫緩緩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笑道:“你傷未痊愈,本想晚些告訴你的。是的,他們來過,而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中,胡大夫便一一將吳央與蘇沁的行蹤向楚羽娓娓道來。
胡大夫的回春堂是離無雙城南城門最近的醫館,所以當重傷的吳央背著已經昏迷的蘇沁踉蹌進城時,他根本就不能選擇。
胡大夫一生治病救人,一顆醫者仁心,自然不會看著倒在自家門口的兩個人不管,于是便將兩人抬進屋內,悉心照料。
蘇沁外傷不多,更多的是勞累體虛,所以簡單休養后便清醒過來,只是腿上仍舊有傷,不好下地行走。吳央傷勢雖重,可好在他境界頗高,內力精純,故而反倒比蘇沁更早痊愈。
本來胡大夫和兩人都沒覺得如何,可約莫過了十日左右,有人找上了門來。
正是史家鏢局武人受史鑫之命自楓城趕來,要為史城復仇!
胡大夫被推搡倒地,一干人等沖入病室之內。
只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少年早已背起少女,手持盈盈秋水,目光憤然如烈酒。
那一日,曾經與華陽峰上與一邋遢老道偷吃廚房東西的小道士,三劍入宗師境界。少年宣言滾滾如驚雷,無雙城無人不知世間有此少年。
……
“吳央和蘇沁那兩個孩子啊,讓我轉告你,他們先走一步,會去楓城與那史家鏢局做一個了結。如果你趕得上,那么就兩個月后楓城見。如果你趕不上,那他們就去尋你師父,一同等你回去。”
楚羽聽完胡大夫的講述,怔然出神。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史鑫竟會將矛頭指向孑然無靠的兩人。他更沒有想到,吳央竟可以連跨兩層樓,直到了喚云雨的宗師境界,已躋身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他最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生硬的石頭,竟然也可熱血上涌而灌頂,做出這等快意之事!
楚羽感覺自己的鮮血燃燒了起來,無窮的灼烈正刺撓著他的血管。他想著與李冉苦苦相斗落得一身重傷的自己,想著因見識到了李家之事而變得躊躇的自己,想著竟不似初時豪情少年的自己,身上的傷此刻竟都不痛了!
他低頭喃喃道:“丟不丟人?”
“丟不丟人?”
他握緊雙拳,低聲吼道:“丟不丟人!”
在胡大夫驚愕的目光之下,楚羽的身體上開始泛起了點點清光,游移之間,連點成線,竟似一朵朵蓮瓣。光芒上涌,漸漸匯聚與楚羽眉心之處,凝成淺淺一道白蓮印。
而楚羽卻恍若未知,跳下床來,伸手一招,道:“鐵條來!”
躺在角落里的銹跡斑斑毫不起眼的鐵條此時仿佛神物一般,嗖的一聲入楚羽之手!楚羽將其緊緊握住,眼中似迷離而清醒,就在屋中舞起劍來!
“年少貪墨詞句中,癡戀羌笛琵琶聲。
自意飛瀑千萬里,何須沐洗觀梧桐。
獸搏方知氣力淺,觸礁始覺舟欲傾。
卻提身后三尺劍,仍指蒼天罵狗熊!“
他抬起頭來,猛然喝道:“登樓!”
……
“一應之事都定下,我便令人發文昭告天下了。”
說話之人身著素衣白裳,緩緩將手中沉泥茶盞放下,向對面之人笑道。
“有勞劉城主。”
劉天南擺擺手,道:“蕭城主客氣了,這等為天下人所做之事,我自當盡自己的一份力。”
錦衣蕭正風低頭笑了笑,拱手道:“能與劉城主同路并肩行于這世間,當是此生最幸之事。”
兩人盡起身,一同踱步至這華山半山腰涼亭之邊,望著亭外壁立千仞,老松橫斜,云氣翻涌。
“聽聞建業凌家公子凌絡軒入蕭城主城主府已幾年有余,怎么此次不見他一同前來?”白衣劉天南眼神在山外,似是無意的提起這么一句。
“絡軒半年前便有事出了城,想來近來也將事情處理完了,再過兩日,劉城主便可一睹這位名門之子的英姿了。”
“哈哈哈哈,那我還真是期待至極啊,昔日有幸見過蕭城主的禁軍統領李博李統領,不得不說,實乃真正的英雄豪杰。今次再有凌絡軒入府,蕭城主,你這運氣可實在是讓我劉某人羨慕啊。”
這次蕭正風并未在繼續謙虛客套,他瞇了瞇眼看遠處飛鳥,幾拍欄桿,道:“昔日一切為我洛陽百姓,今朝只為天下所有生民。”
“為天下生民……”劉天南豁然抬頭,盯著蕭正風的眼睛,“好!好一個為天下生民!蕭城主,今晚可愿與我酣飲達旦?”
蕭正風昂首大笑,“該當如此!我蕭正風正有此意!”
剎那風起。
……
方甲不是聽不到隔壁房間里傳來的動靜,也不是他仍舊傷重不可下床。只是他此時心灰意懶,并不想做任何事。
妹妹終究還是被李家帶走了。自己終究沒能守住她。
他又想起了小時候,父母與他和妹妹似乎總是在逃難。他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仇家,似乎總是躲不完。直到那一天,母親終于在激戰之中被人一劍穿了喉,父親不在奔逃,扔掉手中的刀,掏出了一把他從未見過的泛著冷光的匕首。
他沒見過那樣的父親,像是鬼魅一般穿梭在那些索命的人影之中,手臂一揮便帶起一蓬一蓬的鮮血。
母親的身體還沒有涼透,父親便重新回來了,渾身浴血,卻沒有一處傷口。方甲猶自帶著淚痕拽著父親的衣角,哭著讓他救母親。
父親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頭,口中便有止不住的鮮血流了出來。
他將還是嬰孩的方乙遞給方甲,又將那把匕首擦拭干凈,扯下一塊衣服包了起來,塞入了他的衣襟。
“你有一位小叔,如果今后有機會見到他,你就把這東西給他。遇不到,就不要將此物示人。”
“照顧好你妹妹,爹,不能陪你們了。這些年盡是顛沛流離,是爹不好。爹……對不起你們。”
“將我與你娘埋在一起吧,一座墳就夠了。”
此時的方甲緊閉雙眼,張大嘴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而眼淚早已打濕了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