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七月流火

兵火過后，人煙稀疏，太原府的周邊荒涼一片。官道上，六匹快馬絕塵西去，揚起漫天的塵煙，將日暮時少許的霞光遮蔽。這日卻是夏歷的七月初九黃昏，大火（心宿二）已經西垂，搖搖欲墜，正是所謂的七月流火，天氣將涼。

太原府之后，山川間歷經戰亂，已經沒有像樣的城池，官道雜草叢生，驛站荒廢不堪。六匹馬在汾州地界停了下來，三人下馬將馬韁放開，從背后的包裹中拿出了卷餅，盤腿坐下啃食起來。三人并無對話，大概半炷香的時間，三人將手中的卷餅吃完，又喝了口水，齊刷刷的站起來走向了馬匹，這次卻是各換了一匹之前沒有負重的馬匹，三人六馬星夜兼程，向西而去。

這三人正是全真教的皇甫會真、尹志平和李志常。兩天前，論道大會，丘處機涅槃西去，將全真寶戒傳與會真，皇甫會真雖然對于出任全真教主毫無興趣，但在和丘處機的心靈交匯中得知了一個大秘密，事關重大，皇甫會真按下全真教主的爭議，說服了全真教眾人，帶上龍門派一代大弟子中的尹志平和二代的李志常，向圍攻西夏的成吉思汗大營疾馳而去。三人已經疾馳了一天一夜，除了換馬飲食，中間沒有片刻休息，這也才到達汾州。過了汾州就是西夏地界，這一路西行，三人竟沒有看到什么百姓或者兵卒，可見經過了多年的戰亂，民間已經是凋敝至極，而金國，西夏的邊境已經是形同虛設，反正已經是一片廢墟，連人都沒有了，也就無所謂守什么城池。

三人六馬如風馳電擎般掠過，在黑夜里，只聽得暴雨般的馬蹄聲響徹44在空曠的天地間。忽然，為首的馬匹揚起了前蹄，嘶吼一聲，硬生生的站住。后面的馬匹也停住了前進的步伐。原來皇甫會真拉住了馬韁，將疾馳的駿馬拉停下來。尹志平剛想上前問詢，卻見皇甫會真向兩人做了一個下馬的手勢，自己從馬背上飛躍而起，如飛鷹入林般消失在前方的荒野里，尹志平和李志常連忙跟上，運起全真派的輕功向前急行，穿過前方的樹林，隱隱看到前方有星火點點，正想上前看個究竟，卻被人拉住了衣角，原來皇甫會真早就在這里。會真示意兩人伏下身子躲在半人高的雜草中間。三人剛停下就聽到前方傳來凄厲的聲音，不像是人聲，陰森至極。尹志平和李志常心頭狂跳，在這荒郊野外，幾十里沒有人煙的地方，聽見這種聲音，太過詭異。三人正屏息注目看著前面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邊陰風習習，然后凄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有女人小兒的哭叫，有人被兵器砍砸時痛苦的撕喊，也有若有若無的呻吟，簡直就是阿鼻地獄。尹志平和李志常兩人汗毛豎立，冷汗從額頭嗒嗒滴下，不敢做動彈半分。

皇甫會真本非凡人，早就感覺到前方的詭異，故停馬潛伏過來，此刻聽到這些聲響也大感意外，會真看到無數的亡魂從四面八方匯集，有從地里升起，有從樹林中飄出，也有在地里趴伏前行，都向前方的星火處趕去，而在星火閃爍處，聲音更是凄厲。

尹志平和李志常也已經感覺到事情的不同尋常，他們本身就是兼具修為的道士，只是全真一派不講究符箓，于抓鬼降妖一事并不深入研習，只求自身天人合一，但是尹志平和李志常熟讀道家經典，對于此情此景也已經有所知曉，應該是有人設壇召集亡魂。

皇甫會真低下身段，潛伏而行，不久就來到了星火附近，卻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恐怖場景。只見一眾喇嘛，大概有二三十個之多，席地圍半圈而坐，口誦咒語，中間一個銅制的燈臺，酥油燈的火光忽隱忽現，像是毒蛇吐信。在喇嘛圍成的半圈之內，支著一個麻繩制成的粗網，從西面八方趕來的亡魂都聚集在這粗網之下，在咒語中凄厲慘叫，顯然是被咒語困住不得脫身，又有許多亡魂攀附在粗網之上，層層累積，場面恐怖至極。

會真知道，這是用招魂燈將四周的孤魂野鬼召集一處，這些孤魂野鬼都是歷年戰亂中喪身的軍人和百姓，由于死因慘烈，又無人超度，便成為荒野里的厲鬼。如果是要將這些厲鬼進行超度，倒是無量功德一件。但這些喇嘛只是不斷的將鬼魂召集，卻沒有用咒語或者法術超度他們，場面卻來越凄厲，宛如阿鼻地獄搬到了世間。尹志平和李志常雖然無法看見亡魂的翻滾和扭曲，但似有如無的凄厲叫聲還是從燈火處集中的傳出，讓兩人心驚膽戰，兩腿發抖，李志常更是再也不能移動半步，熟練的金雁梯云縱在此刻是半點都使不出來，一陣驚慌，竟然就此暈厥過去。

尹志平盤腿坐下，用清心咒定下心來。會真此刻更是心潮澎湃，雖然在鎮江城外見過茅山道士降服黑鼠精，會真那時靠進入見空法的空境逃過一劫，但此時如此瘆人的場面還是讓會真一時沒有想到要進入空境護住自己，一時間自己也差點在鬼魂的推擠中向招魂燈擠去。但會真經過和丘處機的交匯后，已經將之前自己缺少的修煉根基補足，在失神的一剎那已經回歸本心，一個手印坐起，在剎那間進入見空法的第二層境界。瞬間，凡是鬼魂群里的種種以及眾喇嘛的精魄都在會真的眼前幻成絲絲脈絡，那些咒語猶如似有似無的絲網般將亡魂們困住。正在會真將要找出喇嘛們的頭領之時，忽然憑空一聲驚雷，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喇嘛們立即改換了陣勢，背心相對結成一個對外的圓圈，中間一個紅衣喇嘛頭戴高冠，手執長劍站定。那個巨大的黑影靠近陣勢，鬼魂們發出更為凄厲的叫聲，只見那黑影張開大口，將眾多的鬼魂吸入，原來這是這一塊方圓幾百里的魔王，靠吸食魂魄增強自己的法力，魂魄一旦被魔王吸食，就無法超度轉生，眾鬼魂爭相逃散，卻被咒語網住，魔王將眾多擁擠在粗網周邊的鬼魂依次吸取，魂魄在被吸取之前，奮力掙脫，用盡全部的真神，魂魄在被吸入之前發出可以被肉眼看見的微光幻出了本身的樣子，面目猙獰，場景猶如煉獄。未幾，場中鬼魂被吸食啖盡，黑影向眾喇嘛行去，眾喇嘛此刻已經改變咒語，圈中的喇嘛開始揮動手中長劍指向粗網上的殘肢，黑影順著劍尖看見了流血的殘肢，滿意的從網上拿下殘肢吃下，原來只是似有似無的黑影在吃下帶血的殘肢時忽然就顯出了魔身，慢慢的，有形的血肉在近乎透明的魔身中分解，然后魔身逐漸的清晰，慢慢的又再透明。隨著咒語的增強，圈中的喇嘛不斷的指點著黑影和粗網，只見那黑影仿佛和圈中的喇嘛達成了什么共識，透明的身軀漸漸的融入網中。

皇甫會真和尹志平已經入定，護住了真心，李志常卻在此時悠悠醒來，看見魔身的半個猙獰影像，不禁嘔吐，沒等污穢之物落地，黑影已經從網中收回身軀，轉過來撲向三人所在之處。

皇甫會真，尹志平，眾喇嘛都齊刷刷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