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恢宏大氣的殿堂位列有序，尊卑分明，權貴高低座次更是層次立顯。宴會的格局并不是一般的隆重，讓人嚴陣以待。高座之上，帝后〔水笙洱、佴韶玥〕一威嚴、一端莊，十分地融洽。左下首座為太子水子櫟，一身正統太子衣飾，藍袍在身，既不失威儀而又顯得飄逸沉靜，平易近人，太子的風范盡顯。次座是在場所有人眼中的一道炫人風景。

一家三口，皆是一襲白。歐聿翀氣宇不凡，名聲赫赫，一代俊杰；水婼云清麗絕俗，巾幗英雄，揚名立外。如此一對，公認的璧人。他們水國的驕傲與中流砥柱，帶著他們粉雕玉琢，惹人憐愛的小郡主，如此出眾、絕代風華的一家三口，怎能不萬眾矚目，令人欽羨呢？歐玲瓏一家三口今日也是著正裝，朝服宮裝，然也是一身白。白色早已成為他們的專屬，如白玉無瑕。歐玲瓏就坐在歐聿翀和水婼云中間，坐姿十分地規范，早已形成宮中禮范。她很知禮地安靜坐著，只時不時側頭與歐聿翀、水婼云說話，言笑晏晏，令時不時看過來的水子櫟也心神蕩漾。下座一片則是文武百官及其參宴的家眷，撖榾濠也隨其父在座。

————“玉國國主、太子到！”

歐玲瓏很是自然地抬眼去看緩步而進的父子————一身明黃威嚴霸氣，狂傲不羈，而立之年華光瀲滟，俊顏如玉，造物主的完美杰作，令人嘆服。其之身側稍后一步卻是如雪白衣，眉目疏朗，氣質清雅淡泊的男孩。

歐玲瓏吃驚，這不是那個哥哥嗎？他是玉國的太子！這說明了什么？她不知道。抿了抿唇，歐玲瓏不再多看，視線回到桌面。玉國國君玉無顏氣場斐然，絲毫不遜立于最高處的東道主水笙洱，只因為水國國君不是強勢更不是張揚傲物之人。他平和達觀，卻也更直觀地得到黎民百姓的認可。

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起身相迎他國貴賓，一番恭迎。玉無顏入座右首座，玉翙宸于其身側坐定。

————“墨國國主、皇子到！”

又是一身明黃，專屬帝王的本色，代表著權威、身份與千百年來的傳承。一身明黃的帝王除去長久以來處于高位形成的作派，沒有多余的氣場，只有面容上的肅穆與高高在上的高冷，只是這威嚴讓見慣了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本色氣性的人覺得僵硬浮華，倒是其身側的皇子更顯皇家威儀。小小年紀一襲黑袍，冷漠絕然，渾然天成的霸氣在悄然間環繞周身，視萬物如無物的狂狷不羈令不少人顧目相覷。

歐玲瓏又吃了一驚，是那個男孩，那個…壞人！呃……歐玲瓏只覺渾身不適，他居然看向她了。掛在唇邊的還是冷寒的笑，她忙低下了頭。身邊的雙親卻早已覺察到她的情緒波動。

〖水婼云〗（低聲）玲瓏，怎么了，不舒服嗎？（摸了摸歐玲瓏額頭）

〖歐玲瓏〗沒有，沒有。（雙手各拉住二人的一只手，仿佛憑此便能汲取到安定的力量）

————“天慕國國君、太女到！”

歐玲瓏側頭凝視，是天慕國的女皇，她其實一直都很好奇女子為帝的樣子。一身明黃的天慕女皇慕傾韻端莊威嚴且高貴典雅，如此女子，冷艷絕俗，并沒有在男人的陣地里顯得弱勢，反之平生出一股剛強清貴的氣場，令男子也折服。慕傾韻扶著身側女孩的手，步步邁入，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其身側的稚齡女童，正是天慕太女慕君雪，五歲之齡，高貴的紫色宮裝，清麗絕俗卻稍顯稚嫩的小臉不驕不躁、寵辱不驚。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女皇教導有方，太女日后長成必是風華卓然。

此次宴會其實并不算特殊。四國之間早有協議，一年間會有四次四國交流的宴會，而四次分別定于每季度一宴，各國分別一宴。若是平素無要事，可經選大臣為使前往鄰國參宴。此次之宴為水國興辦，為何此番陣仗則是為了讓各國最杰出的最有可能成為未來儲君的小一輩真正意義上的結識與比對。

歐玲瓏沒有再去顧及宴會上的人和事，趴在水婼云腿上小憩著。平日里眾人的目光注視得多了她早已免疫，可是今晚她卻覺得不同尋常，或許更加犀利而有穿透性，她只覺如芒在背。她知道，有人在看她，而且不只一人，而這些注目禮中，還有席卷他們一家三口的幽深視線。她不想管，只想全身心投入雙親的看顧中。

這溫馨的一幕，卻不知礙了誰的眼，刺傷了誰的自尊？……

〖歐玲瓏〗娘親，（抬起頭）我想出去透透氣。（難受得憋悶）

〖水婼云〗去吧，找個宮女姐姐陪著。（摸了摸歐玲瓏的臉）

〖歐玲瓏〗嗯。（對著二人點點頭才自側邊退出宴會）

〖歐聿翀〗（自桌下牽住水婼云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水婼云〗（微笑以對）

這種宴會場合，沒有特殊情況，不散是不能離席的。除了安排宴會所需的宮人，其余人是不能隨便進入宮宴的，所以家璧菁直接留在元帥府。歐玲瓏沒有找宮女，宮內她其實熟稔得很，就像她的另一個家，事實也是如此，萬千寵愛于一身。雖然知道水婼云與歐聿翀是擔心她，可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她卻無法參透這種感覺。走了很久，漫無目的，最后停留在御花園的秋千旁，自己坐了上去，悠悠蕩著，十分緩慢。她只是坐著出神，雙手各攥著兩邊的垂繩。時間漫長地過著，她卻低頭冥思仍理不清思路。玉國太子與墨國皇子不是昨日才迎進驛館的嗎？怎么兩日前就出現在小樹林里了呢？他們有其他心思？不懂，頭疼。

……

眼前一晃，有明黃的衣角進入眼簾，歐玲瓏猛地抬頭。

〖歐玲瓏〗玉…國君？

〖玉無顏〗呵！……（看著歐玲瓏吃驚的樣子，忍不住朗笑，眼里卻帶著沉郁）小郡主……

〖歐玲瓏〗（張了張嘴看了看兩側，沒有其他人）

〖玉無顏〗怎么，你不是？是朕認錯人了？（突兀卻迅即地伸出食指，強硬地抬起歐玲瓏的下巴）

冰寒的指尖觸感與強勢的力道令歐玲瓏深覺刺痛，冷厲的雙眸讓她渾身徹骨的寒冷與窒息。她不敢放開握在秋千繩上的任意一只手，只能倔強地抬著下巴瞪視著玉無顏。

〖玉無顏〗像！像她，卻也，像他?。ê捻油蝗粠媳╈濉㈥幒?、毒辣，唇，抿成一條直線，又高高揚起，帶著噬血的笑意）若是毀了你，他們是否會痛苦一輩子，永遠不得幸呢？

歐玲瓏一驚，下巴上的力道突然卸去，帶出的是玉無顏修長指甲上劃過的刺痛刮痕，一定有一道紅痕了。還未等歐玲瓏松口氣，她只覺喉間一緊，玉無顏已扣住了歐玲瓏細弱的小脖頸，隨即是越鎖越緊，窒息的感覺在蔓延。歐玲瓏忙松開攥秋千繩的雙手，企圖去掰開脖子上掐緊的魔爪。卻不想這一松，整個人被玉無顏的手掌掐著脖子提到了半空。歐玲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陌生卻又本能的恐懼陰霾籠罩而下。雙手已經無力，雙腿撲騰的力道也在減弱，漸變空洞的雙眸也只被對面可怕男人欲毀滅一切的瞳仁牢牢鎖住，渙散間浮現的是生命里兩張時刻想相守的人的絕世容顏。

〖歐玲瓏〗【心理：父親，娘親，救救玲瓏，玲瓏不要離開你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們?！浚ㄏ牒艟?，想逃離，卻是徒然。陌生的無助與脆弱襲遍全身，沒有經歷過，也從沒有人告訴她，這樣的難受，下一刻，會是怎樣的，會面臨什么）

帶著毀滅欲望的男人，一手舉著幾無氣息的小女娃企圖完全毀滅的同時，另一只貼伏在身側緊緊握拳的手卻被人拉住了，是一雙小手。

〖玉翙宸〗父皇，（清潤玉碎的聲音）妹妹還小，您嚇到她了。

〖玉無顏〗（低頭，看著腳下似乎有著如清泉般透徹的眸子的男孩，笑了）宸兒，要她活？

〖玉翙宸〗（淡淡點頭，并沒有一絲焦灼與希冀，也沒有欣喜與求成）兒臣希望她活。

〖玉無顏〗好。（勾唇冷笑，手一松，看著如棉絮般輕浮的小身子落入玉翙宸懷中）

〖玉翙宸〗（接住突然掉落的四歲小女娃，仍然因年歲太小導致身體猛地一震，差點被帶倒，狠一咬唇才穩住了身體，隨即扶著歐玲瓏坐于地上，讓其躺于自己懷中）

慘白的小臉自憋得通紅中已然失去本色，透明得幾欲消失，終于在被松落時轉緩。

〖玉翙宸〗妹妹，沒事了，放松～放松～（輕柔地撫慰）

無助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卻有種瀕臨絕望的心悸，女孩的手無力地放在男孩似乎能拯救其出突如其來的噩夢的小小手掌中，卻無力拉住。男孩無意識地帶力握住了掌心中希冀求援的小手，另一只手帶著顫抖慢慢地試圖輕觸女孩頸間那一圈令人心驚膽戰的紅痕。那，就像嵌進了肉里的刻印，時刻可能箍緊成圈，掐滅眼前渺小的生靈。

那個男人，如此地噬血無情，曾幾何時，他手下的脖頸，也會是他與母后鑲在其間。蝕心透骨的痛鉆入心肺，他以為，他不會再痛了，原來還有感知。

〖歐玲瓏〗痛！

〖玉翙宸〗（手一縮，醒過神來，將歐玲瓏攬到小小的胸膛前，輕柔地為其在脖頸間的紅痕灑上創傷藥）

清涼的藥粉自從僵硬無知覺至轉為火辣辣的痛感的脖子上散開。歐玲瓏抬起頭，沒有去看眼前溫柔體貼的男孩，直直地射向了幾步遠長身玉立，如神般金尊玉貴高高在上俯瞰而下的男人。幽冷深邃，寒涼狠冽的眸子，如漆黑不見底卻翻滾沸騰的深潭，欲吸附毀滅其所不喜的一切。這一瞬，深深的屈辱感自心底滋生，瘋長著層層裹住歐玲瓏，植入心底，如附骨之蛆，令她沉重積郁得再度有了窒息之感。

〖玉翙宸〗妹妹，（輕拍著歐玲瓏的背）還痛嗎？

〖歐玲瓏〗（收回視線落在玉翙宸臉上，眸子微眨）不痛了，哥哥。（飄拂輕淡的話語，伴隨著得體的笑顏）

玉翙宸失神地看著歐玲瓏，不為那可愛清絕的動人笑顏，只為那瞬間明朗而坦然的笑容。這一刻，眼前的女孩不再是那個初見會向他求助、與他純粹問答的純真女孩，她，只是異國得體知禮的小郡主。

〖玉翙宸〗呵！（笑了，帶著微微的澀，卻淡然地接受）

命運的齒輪時刻在運轉。身份使然，純粹這種稀罕的東西從很早很早就展翅想遠遠地飛離他們。抓不牢的事物，就放了吧。至少干脆呀。

玉翙宸半扶半抱起歐玲瓏，歐玲瓏想推開他，卻站不住。遠處，傳來了急促繁雜的腳步聲。轉角，繞出了一行人。不甚明亮的月色，歐玲瓏卻清晰地看見了領先急奔的人。

〖歐玲瓏〗娘親?。ㄅd奮地大喊，只是喊聲卻微乎其微）

白影一晃，歐聿翀已自玉翙宸手中抱過歐玲瓏。

〖歐玲瓏〗父親?。ㄌ撊?、哽咽的嗓音）

〖水婼云〗玲瓏?。櫜坏门匀?，心急如焚地抱過歐玲瓏）

〖歐玲瓏〗娘親。。（帶著委屈，卻急于掩住哭音，將臉埋進水婼云懷中，不想雙親為其心痛）

〖水婼云〗讓娘親看看。（帶著輕顫撫慰懷里小小的人，抬起歐玲瓏的臉）

月光下的小臉蒼白透明，淚痕斑斑，唇下下顎處有一道已浮腫的紅痕，且有被掐出的淤青。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脖子上深刻的掐痕。

〖水子櫟〗妹妹?。ㄉ锨皡s無措地不敢去動此刻似乎脆弱不已的歐玲瓏）

水婼云的淚一下涌出眼眶，手，顫抖得厲害，想去摸歐玲瓏幾乎致命的掐痕，卻似乎因為顫抖無法準確地落到實處。歐聿翀的眼睛也已充血般的紅。

二人的眼光齊齊射向一身雍容的玉無顏。殺意，在一瞬間爆發。不能想象，在此之前歐玲瓏是怎樣在那只沾滿血腥的魔爪下無助掙扎。

〖歐玲瓏〗娘親，我不痛。（止不住淚，更止不住水婼云如暴雨疾風的淚，她從未見過母親這般落淚）（心痛、無措）娘親，別哭。（伸手去抹水婼云的眼淚）

〖水婼云〗累了嗎？娘親帶你回去休息。

〖歐玲瓏〗嗯。（眼神掠過已經進入對戰的玉無顏與歐聿翀，又自水子櫟、玉翙宸、墨如初臉上一一飄過）

兩個男人已經交上了手，屬于男人之間的戰爭在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過去。今晚，是另一場意義上的決斗。沒有人上前阻止，更沒有人能插足其間。不同的驕傲，一人，為情場上的失意，一人，為妻女的守護。男人的尊嚴與驕傲，以決斗的方式爆發，或許，不死，不休。

玉翙宸沒有去看決斗的二人，目光卻追隨著離去的母女，眸光悠悠，帶著悵然與追憶。飄忽間，對上了另一雙深幽的眸子。剎那，暗光浮動。墨如初揚眉勾唇，玉翙宸展眉淺笑。這一刻，注定了未來翻轉軒宇大陸的風云潮涌。大概，對峙的序幕，由此拉開一角，慢慢牽引。

水子櫟似乎看不見眼前的任何人，眼里仍然只有定格在腦海里虛弱蒼白的歐玲瓏，久久揮散不去。

有微風輕拂至歐玲瓏的耳邊，“你，很幸福?！标愂龅恼Z字，恍恍惚惚，似有若無，不含一點感情，清淺無波，似乎是一個看客，不帶一絲感慨，沒有一點情調。那一句話，沒有針對性，但卻讓聽者知道，那是對她所言。因為其他人，似乎都無可能。

歐玲瓏居于水婼云的懷里，背對著所有人漸行漸遠。幸福，是的，毋庸置疑。但，誰又知道她與生俱來的不安。正是因為太幸福了，當達到頂端時，卻時刻擔憂老天會看不過眼，收回成命，抽掉她的現有，哪怕一絲一毫，也像滅頂之災。一個萬千寵愛于一身，與生俱來皆一帆風順的人，從來無挫，若一朝不順，或突逢噩耗，當是五雷轟頂吧。要知道啊，從未得到過的人不會知道擁有的好，而擁有過的人再失去，誰能從容認命？那些隱藏在內心的岌岌可危，讓人時刻精神緊繃，患得患失。栓緊的馬兒突然被放開了，會有失措的迷亂，該往何方去？

——————（四）——————

隆嚴殿。小小的雪白身影一撩袍褂，雙膝一彎，挺直地跪于寬敞的大殿中央。

〖水笙洱、佴韶玥〗（于上座，吃驚）

〖佴韶玥〗（忙站起）玲瓏丫頭，這是做甚？

〖歐玲瓏〗（高高地昂起頭，小小的臉上一片鄭重沉然）皇舅，皇舅母，玲瓏有一事相求，萬望二位成全，玲瓏感激不盡。

〖水笙洱〗（與佴韶玥對望一眼，拉著其落座）丫頭，說吧。有什么話，需與舅舅和舅母如此見外。

〖歐玲瓏〗（眼中漸漸恍惚，帶著沉重與失落）玲瓏希望，若有一日，父親娘親再赴疆場，玲瓏能隨軍同行，還請皇舅給玲瓏做主。

輕輕的嘆息使本便沉郁空曠的大殿愈加寂寞蕭瑟。對于這個與自己兒子相差兩歲，也是他們看著長大，視若女兒一般看待的外甥女，明明尚且幼齡，卻有諸多的心防，讓他們只覺無奈心疼。

水婼云年少便隨同水笙洱長年征戰疆場，而后常駐于關外，屢立戰功。兩人感情十分深厚，對于彼此的兒女也視如己出。感念妹妹的不易，也出于喜愛，歐玲瓏降生后，雖為宗室出女，也隨同宗室之女，受封為郡主。人人歡喜，萬千寵愛，勝過皇室子女。水笙洱與佴韶玥待其之殷切疼寵，可說是勝過自己的親子水子櫟。

〖佴韶玥〗（快步下階，抱起歐玲瓏回到上座，取出帕子去拭其不斷碎落的淚珠）玲瓏……（一時竟無言）

〖歐玲瓏〗皇舅母，舅母，您答應了是嗎？（又錯過眼去看水笙洱）

〖水笙洱〗（看著歐玲瓏紅彤彤的眼眶，展開雙臂）到舅舅這邊來。

〖歐玲瓏〗（伸開雙手任由水笙洱抱進懷里）

〖水笙洱〗丫頭，你雖然年歲尚小，卻十分通透。你爹爹娘親的苦心，你當是明白。

〖歐玲瓏〗（點頭）我明白。但我歐玲瓏是他們的女兒，將來也愿如他們一般，守護水國疆域，成為一代英豪。

〖佴韶玥〗傻丫頭，你這么伶俐，將來必有一番大作為。縱使你生就與皇家相牽，注定不會平凡，你的雙親也更希望你長于閨閣，而不是如他們一般在戰場上瀝血，出生入死。

高高在上的帝后，能如此豁達，如此推心置腹地道出實況，當真可見其二人之仁心。

〖歐玲瓏〗或許生來就注定玲瓏會有此選擇，我相信血液的傳承。烈士英豪的事跡耳濡目染，血液里燃燒的鏗鏘激情，使我更傾許于融入那些豪情壯志的熱血男兒。所以，我早已念隨心動，不準備另擇它路了。再者，我是不會與父親娘親分開的。

————“元帥、元帥夫人到！”

是的，不是駙馬與公主，而是元帥與其夫人。水國，并沒有放逐駙馬不予重用，而是依照其才能任用之，與尋常官員無異，只不過與皇家多了一層更親近的關系。

〖歐玲瓏〗（一驚，一蹦落地，忙舉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水婼云〗玲瓏。（一進殿便看見了雪白的小身影）又過來煩擾你皇舅皇舅母什么事了？

〖歐玲瓏〗娘親，我哪有？（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

水婼云拉過歐玲瓏便看到其紅紅的眼眶，想問，卻看到其躲閃的眼神且對著上座的兩人擠眉弄眼，瞬時無話。她這個女兒，總是有著那些時刻懸著的心防，她都沒奈何。

————“太子到！”

〖水子櫟〗（與眾人見了禮，上前拉住歐玲瓏）

〖佴韶玥〗櫟兒，你帶妹妹去御花園走走。

〖歐玲瓏〗（心事重重地看著上座的兩人，生怕他們說出什么來）

水笙洱、佴韶玥兩人哭笑不得，畢竟還小，這么堂而皇之寫在臉上的話，還真能瞞住嗎？

〖水婼云〗（摸了摸歐玲瓏的長發，溫柔含笑）去吧。

大殿里，只剩下四個風華正茂二十出頭的青年長輩。

……

元帥府，泠梅閣。家璧菁立在房門外，房門緊閉。

〖家璧菁〗夫人。（恭敬）

〖水婼云〗（無奈地立在房間外）不開門的話，娘親可要走了。

房內，坐于床上抱著被子垂淚的小身影一蹦躍起，凌空落于房門前，飛快地取下門栓，又騰空幾躍坐回了床上背對外間。

〖水婼云〗（笑呵呵端著托盤走進）丫頭呀，娘親做了你最愛吃的冰晶玉糕，快來嘗嘗。（見小人兒仍背對著外間）怎么，小性子上來了，連娘親也不要了？

〖歐玲瓏〗（一個抽噎，紅著眼睛滿臉是淚地轉過身來抱住水婼云的腰）是父親在怪玲瓏，玲瓏沒有不要娘親。

〖水婼云〗（看著歐玲瓏傷心的樣子心中抽痛，從出生起，除了使小性子哭鬧，歐玲瓏是幾未傷心過的，如今見其這般委屈，很是心疼）丫頭，你爹不是怪你，只是在教你道理。（抱起歐玲瓏入懷，輕柔用帕子為其拭淚）

〖歐玲瓏〗沒有道理。我是你們的女兒，本就是隨了你們的性子與從屬，你們走什么路，我便跟著，我哪里有錯？（激憤大哭）榾濠哥哥不也隨著撖伯父去了疆場？

〖水婼云〗玲瓏，榾濠是男子，子承父業是他的責任。

〖歐玲瓏〗娘親不也是女子。

〖水婼云〗（一時無言，輕嘆）娘親，是迫于無奈。（輕輕攬住歐玲瓏，撫摸著她柔順的發絲）皇家子嗣單薄，娘親又打小跟隨皇上文武兼修，到了非常時刻，皇兄不能離開朝堂，我也不能置身國事之外，這才循著早年隨同皇兄在疆場的見聞閱歷，成為守疆的一員。（輕裹住歐玲瓏的小手）但是玲瓏不同呀，娘親和你父親都希望你如同尋常人家的女兒，順遂成長，無憂無慮。

〖歐玲瓏〗娘親，玲瓏的身份，能嗎？縱使父親與您，皇舅與皇舅母全心相護，作為水國皇族的一員，玲瓏又怎能當真卸下所有的責任，逍遙自得？如果不能平凡徹底，那么展露風華又如何？

〖水婼云〗（又是一聲輕嘆）

〖歐玲瓏〗娘親，（拉住水婼云的手）我雖然不能全懂，卻也不會全然不解，您和父親要信我。我沒有任性，我真的好好思考過了。

沉穩的腳步聲毫不避諱地自房門外傳進。

〖家璧菁〗元帥！

〖歐聿翀〗嗯。

〖歐玲瓏〗父親，（帶著濕意的淚眸抬頭看著踏入房門的高大男子，她的天）

〖歐聿翀〗（坐于床榻水婼云旁邊，一把抱過歐玲瓏）我的女兒知事了，既然選擇長大，父親和娘親都會尊重你，（側眸看水婼云）好好看護你。

〖歐玲瓏〗（眼眸熠熠發光）父親答應了？

〖歐聿翀〗是。（肯定地點頭）不管我的女兒想要什么，作為父親，會選擇成全與守護。今日你為自己的未來開辟了道路，找到了方向，父親會將自己平生所學盡數傳授予你。

〖歐玲瓏〗父親！（笑中帶淚，抱著歐聿翀的脖子漾出了難以言喻的欣喜與幸福）

〖水婼云〗（一手與歐聿翀相握，一手牽住水玲瓏）娘親與你父親一般，也會親身教授你學藝。

〖歐玲瓏〗恩?。ㄐ﹂_了花）玲瓏，一定會成為你們的驕傲的！

〖歐聿翀〗我的女兒，本身便是我們的驕傲。

〖歐玲瓏〗玲瓏覺得好幸福。父親和娘親要永遠這樣陪著玲瓏，玲瓏要和你們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水婼云〗（愛憐地撫摸著歐玲瓏）真是個傻丫頭，娘親與父親怎能陪你一輩子？

〖歐玲瓏〗（一聽，急了）娘親，您不愿陪著玲瓏一輩子？

〖水婼云〗（不禁莞爾）不是不愿，是不能。我們玲瓏，將來可是要嫁一個好郡馬的。娘親，可是要親自送玲瓏上花轎的。

——————（五）——————

〖歐玲瓏〗娘親，您流了好多血！（趴在床前睜著眼睛驚恐地盯著被擔架抬進來的水婼云，竟沒有勇氣伸手去觸摸眼前的人）

五歲的歐玲瓏，看著水婼云一場戰役下來，身上無處不在的血漬，模糊間，找不到出處，竟似是全身都在滲血。戰爭的殘酷，遠非遍體鱗傷，血流成河的慘況，許是馬革裹尸，一去不返。

〖水婼云〗（費勁地睜著眼，有些無力卻又心疼地看著哭得稀里嘩啦，已經泣不成聲的歐玲瓏）丫頭，娘親無大礙，你這么哭，娘親沒把你爹嚇著，倒是你把你父親嚇壞了。

〖歐玲瓏〗可是娘親，你全身上下都是血。

〖水婼云〗娘親只是累了，傷的不重，都是對敵時敵方噴濺的血落到娘身上，你不用擔心。

〖歐聿翀〗（自營帳外進入，一把抱起歐玲瓏坐到水婼云的床榻前輕聲撫慰）你睡吧，一切有我。

〖水婼云〗（點點頭，微笑地看了父女一眼，放心地睡去）

〖歐聿翀〗（抱著歐玲瓏徑自出了營帳，到了另一頂帳篷才放下她）（抬手輕拭歐玲瓏臉上的淚珠）玲瓏，今天哭過之后，眼淚就再也不能肆意地宣泄了，你要學會接受。兵者，流血不流淚。你或許覺得父親嚴苛了，但既然來了，父親便不會藏著掖著，這兒就是你的起點。你還有時間，可以自己調整適應。父親帶你去走走。（牽著歐玲瓏走出營帳）

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殘忍，不是誰憐憫，便能夠拯救世界。

每一場戰役，且不論勝敗，哪一次不是需要鮮血與性命的粉飾得以綻放其之昂揚壯烈？敗者為寇，是多少將士英豪身死時的蒼涼憾事？勝者，一將功成萬骨枯。仁人者，何以釋懷；不仁者，萬民薄幸。可悲，可嘆。

戰后的殘骸，滿目瘡痍，即便身經百戰的將軍也永遠無法麻木，不是見慣生死的淡然，而是在一次次的出生入死中滄桑滿腹，卻又不得不一次次的重復上演這樣慘烈的痛失。滿腔壯志又如何，在命運的面前，看著在敵我雙方中被死神如鐮刀收割麥草般脆弱掙扎最后落敗彌散的生命氣息，誰人能無動于衷？

重傷病痛下，是滿額汗珠的隱忍悶哼。沙場男兒錚錚鐵骨，也只有在昏迷之際沒有自我意識控制下才釋放出內心里的脆弱。那些與他們出生入死的兄弟，終于又永別了一部分手足。時刻準備好以身許國，只是面對至親至愛，免不了塵世離殤。

。。。。。。。。。。。。

喧囂激昂中，一道破空聲響起，是一種刀肉入刃的聲音。后背一刀穿胸而過，剎那，英偉絕立的男子右手所撐劍鋒已抵入泥土寸許，左膝著地，如高峰塌墜，轟然半跪，塵土翻卷，鮮血恣意泛出嘴角。灼灼風華，硝煙繚亂中似有一息凝固。塵煙中，似有閃電劃過，驚雷炸響，兩軍似都有所意會，又似一時難明。

〖水婼云〗聿翀?。ㄅ铀盒牧逊蔚膯韭暎?

〖歐玲瓏〗父親?。ㄉ倌瓴豢芍眯诺嘏桑?

奮勇跋涉，不可抑制地顫抖的手在似牽未牽中終于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握住了那幾近虛脫半跪著卻堅挺著錚錚傲骨的男子同樣輕顫卻慢慢平息變得沉穩有力的手掌。

〖歐聿翀〗此生…有你，足矣！

〖水婼云〗我亦如此，無怨，不悔。等我，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相隨！

自觸目驚心的親見之后，是釋然。很遠很遠以前，早有決斷。什么取舍，從來沒有。相守，相守，何畏生死，生相守，死相攜，如此便好，何需痛心疾首，陰陽相隔。當深情相對的戀人凝望彼此，微笑對視，攜手欲雙雙飛離的時候，只有少年癡癡相盼。

〖歐玲瓏〗父親母親，你們生死相隨，玲瓏亦步亦趨。

〖水婼云〗玲瓏，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會有自己的生活。

〖歐聿翀〗好好活下去，做父親的驕傲。

活下去？一個人活下去，孤孤單單地活下去，成為你們再也看不見，感受不到的驕傲，有什么意思？

滾滾硝煙的戰場，小小的少年飛身闖入，無所畏懼，所向披靡，在千百把刀不約而同地朝她砍刺時，臉上卻奇異地蕩漾起了解脫般舒心的笑顏，破碎了本便無法照亮此間的陽光。從此，更是無法融匯，再難驅散漫天霧影。

驚痛的呼喊，沒有喚醒赴死之人的心智。刀光劍影泯滅后，是蹲在尸海里低低抽泣，自迷亂中找不回自己的小小人兒。

〖歐玲瓏〗他們…不要我了。（似乎沒有了靈魂的寄語，令人心碎的論斷）

皚皚雪疆，白梅簇簇，白梅花雨與雪花相映成景，織就一片白茫茫天地。飛雪梅雨覆蓋下，是兩座欲長期駐守于此的新墳的棲息地，立在墳堆上的石碑，刻下了不朽的神奇。從此，相望相守，不再漂泊。

白梅林下，雙墳近前，是雙膝著地，脊背挺直，雙目直視的少年。她看到的，似乎不是兩座墳，而是兩個活生生在對她含笑寵溺，萬般包容的人。常常笑彎的眉眼終于失去了所有的童真，那些隱藏許久的患得患失終于如開了閘的水路關卡，洶涌澎湃，徹底開泄。眸內在最后一滴淚滑落凝成霜珠墜毀時慢慢沉淀，清明，淡漠，也冷然。

臘月十四，水國小郡主的生辰，這一年，這一日，也是水國元帥與其夫人的忌日。說好的壽面，成了永遠的夢幻泡影，永遠的殤。

漫漫雪海，跪著的人似已無知無覺，凍僵的身體再也不會回暖。長途漫漫，從此，孑然一身，再無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