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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棄子

有時候,一件沒有立即起到作用的事擱置過一段時間以后,往往會變得模糊。

但在特定的人眼中不是這么一回事。

李茗艾心中有著重重的疑云,讓她無法釋懷。尹慧希把這么一個孩子當雞毛令箭究竟能有什么用處?她顯然重視這件事到足以“孟母三遷”的地步,卻對此有恃無恐。

暗處的威脅對她來講可以說是大忌。這件事對李茗艾來講甚至比梁自衍這個切身利益相關的人看來還要重要,因為她絕不容許有任何不可控、不可解的元素在自己的謀劃布局當中。

這可以說是種偏執,也可以說是謹慎。李茗艾目光所及的一切原本都在她事無巨細的掌握當中,出現了一個偏離軌道無法捉摸的可能性,簡直就是扎進心里的一根刺。

秋天的夜晚還帶著冷意,樓道里空調送風機發出斷斷續續的低鳴。

李茗艾先開門走了進去。梁自衍在她身后,而李茗艾在玄關處停了兩秒,把鞋擺放到最整齊的位置,接著才轉過身看見正借著樓道感應燈,拿著他不離身的筆記觀摩,仿佛在思考著什么重要問題的模樣。

“剛才那場面,多少有些荒謬吧。”李茗艾先開了口。

梁自衍放下筆記,抬手把鑰匙扔進門口的托盤,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空蕩的客廳里回蕩。他脫下外套掛到衣架上,動作還算是個有條不紊,但嘆出的那口氣分外無奈:

“……她是張羅了一個體面的周歲宴,把那孩子擺在顯眼的位置,但是連個名字都給不出。就這么幾個人面面相覷著傳閱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安靜嬰兒,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尷尬的情況。幸好還開著燈,不然我還以為我們是在拍什么恐怖片。”

李茗艾也搖了搖頭。她也是有孩子的人,雖然自己沒帶多久,也多少察覺到了周歲宴上看到的這個嬰兒有些不同。

一周歲的嬰兒當然不是一定得要能說話才叫正常發揮,但很少能見到這樣在完全清醒的時候連一個模糊音節都不發出的情況——很少有人在一個嬰兒眼里看到冷靜,這是一種幾乎讓人產生恐怖谷效應的詭異。相比所有或深或淺但終歸能被歸類為黑眼睛的亞洲人,那個嬰兒瞳膜過淺的顏色讓人甚至有些懷疑這是一個有視力障礙的孩子。

這時李茗艾也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向梁自衍:“話說回來,她拉人參加都拉到了客戶,你們公司那個江卓怎么沒來?他和尹慧希合作一個項目,不應該很熟嗎?”

她很早就提起過想和這位姓江的“電腦人才”見一面,梁自衍也不是沒有幫忙嘗試過創造機會,但李茗艾自己是個大忙人,確認江卓的時間也需要刻意規避和這個人見面的梁自衍專門找人去問。就算有規定好了的工作日程,比起剛工作時的全心投入,江卓本身也發展了一些特別有格局,但非常占用固定時間的“業余愛好”。

梁自衍對此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雙面評價——一種面向自己,一種告訴別人。

“我不會用‘熟’來形容他們的關系……但江卓沒來我不奇怪。”他這樣解釋,“這家伙確實把大部分時間投入在工作里,同時工作和生活也分得很開。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聽了這話,李茗艾瞇了瞇眼,仿佛因為對文字的敏感察覺到了梁自衍最后一句話的刁鉆之處,但也沒多說什么。

時間還在流動,生活還在繼續。

但是一旦走上了一條建立在陰影中的路,有時必定要掉到溝里。

——哪怕他們已然能夠輕描淡寫的把這些事歸結為一個價值不菲的“項目”,事實也并非如此。

意外尤其喜歡堆積在最難以應對的時刻,總會在措不及防的時候以案件上任。

事件發生在一場會談之后,前情提要有必要闡明:這時候的楓越公司的產業擴張布局已經正式進入了開枝散葉的階段。梁自衍的親信,也就是他學生時代就認識的那個“社會上的朋友”張銀勝帶著梁自衍的一筆投資成立了一個掛靠在楓越公司旗下的地產開發企業。

這樣的業務和楓越公司原本的業務大相徑庭,但張銀勝拍著胸脯保證這將是一片“藍海”——哪怕這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形容詞。張銀勝始終認為梁自衍是個值得敬佩的公子哥,在他“用人不疑”的策略下混的如魚得水,自己也知恩圖報,不遺余力的給他創造利益。

當然,地產在那個年代確實值得投資,楓越公司原本的主營業務也能夠和這種方向扯上關系,這樣看來,張銀勝的確很有遠見。

但他不老實。

這也是同時存在的優點和缺點。梁自衍最擅長識人用人,不是看不出其中隱患,所以也做了盡可能的保險措施:很長一段時間里,張銀勝都不清楚楓越公司最深層的秘密。哪怕他問起尹慧希這個小丫頭片子究竟為什么會和公司的人扯上關系,梁自衍也只是借助張銀勝不到九年的教育背景,用“尹慧希跟公司未來布局里的新興科學技術方向”相關來糊弄過去。

梁自衍本意只是想擴張公司的業務范圍,讓張銀勝放手去做,大不了虧損本金,也算是積累了經驗,錢的事他多少能夠兜底。為此,在把子公司交給人去做的時候,梁自衍給張銀勝打了不少預防針,但饒是梁自衍也沒能預料到,張銀勝能引發一個這樣大的簍子。

子公司的業務內容傾向于針對特定投資群體的商業布局,簡單來說就是搶購未來可能的購物中心或者科技產業園。已經建成高樓林立的市中心當然買不起,但他們可以聽一些城市規劃放出的風聲,瞄準一些周邊用地被政府圈住,看上去頗有潛力、不近不遠的邊緣區域。

公開招拍是土地交易基本的流程。因為那時這種模式還興起不久,以說是僧多粥少,剛開張的子公司拿著豐富但到底有限的資金屢屢碰壁。這種大筆買賣,買的便宜不如買的好,這個道理就算張銀勝只做過小本生意也能明白。

一般人這時可能想著迂回的戰略,但張銀勝從來有著最多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這些兄弟們本身也有不少的兄弟。關系網像是盤根錯節的藤蔓,混雜著灰色地帶的資源,專門用來鉆那些沒寫進教科書的空子。

某一天張銀勝得意洋洋地跑回總部,想要給頭兒匯報自己“談下的第一個大項目”,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通過幾個關系越過了土地收回和掛拍的流程,直接從一個快要倒閉的鄉鎮集體企業手里私下簽下了轉讓協議。

只是這當口梁自衍恰巧不在。張銀勝一打聽,才知道是為了探望剛獎勵了自己一個退休機會、打算頤養天年的父親回了老家,估摸著還得幾天才能回來。秘書都感覺到不對,只是被張銀勝神氣的模樣震懾住了一半,猶猶豫豫地多問了幾句會不會有問題,被張銀勝拍著胸脯就敷衍了過去。

“就算有點縫,找幾個人打點也就是幾頓飯的事。現在講究一個人情社會,大家和氣才能生財,有機會誰不這么干?”

梁自衍回來之后倒還是有幾分挽回的機會,只可惜這時候的他簡直是心事重重,行為反常,甚至返工處理完積攢事務后的第一件事是專門來到了江卓的工作室——上次他親自來到這里還是好幾年前第一次帶尹慧希來看這位有用的人才。

他開門見山,“我不知道你父母……走了。”

江卓也停下了動作,微微垂首:“沒什么事,人各有命吧。都已經過去了。”

這時,那張向來寡淡的臉上適時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哀傷——江卓并不是無法做出合適的表情,只是大多數時候不樂意罷了。而對梁自衍來說,如果不是知道那對不過四五十歲,完全可以說是正當壯年的夫妻是在兩個月前雙雙溺亡,梁自衍真會覺得這種表現還算合理。

意外事故嗎?他想。

又是這種事。世上的“巧合”可真是不少。

與此同時,張銀勝已經開始緊鑼密鼓的操辦起了他的“大工程”。單純的囤積土地是個人投資者在資金和人力資源限制下做出的選擇,但張銀勝現在手頭有錢,心里憋著一股氣,志向不同,他認為無論未來是賣出還是自用,起碼地皮的前期施工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法律法規不同意這件事。

事實上,張銀勝的私人轉讓開始之前,上層機構就已經發布了違法占地的細則,只是一開始審查寬松,大家照“道上規矩”辦事,起碼在“兄弟”的圈子里沒人把這當回事。也許真是時也命也,審查真正開始,東窗事發的時間正好在張銀勝操持著動工以后。

在被判合同無效后,比起單純的投資打水漂,明晃晃擺在那里的動工情況就成了最大的把柄。非法侵占的帽子一扣下來,地方領導的電話立刻打到了法人家里,張銀勝才慌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施工隊那里又傳來了噩耗。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工人在施工現場被建材絆倒,身受重傷。審查迫在眉睫容不得其他差錯,張銀勝希望私了,結果又被抓了小辮子。

這時候他才明白過來找梁自衍求援。梁自衍也對這個領域不熟悉,但他算得出概率,很快便察覺到不對——張銀勝確實走了一步臭棋,但也僅僅是一步,后面步步緊逼的連招才是問題的關鍵。難道真就這么巧,所有的倒霉事真就在同一時間撞到了張銀勝頭上?

托上了個好大學的福,梁自衍在這個城市的人脈可以說是一流。他朋友的朋友很快給出了內線意見:張老板拿著一筆不菲的資金招搖過市,這事到底還是擋了別人的路。

別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方便說還是根本就沒有意向提,又或者是單純的故弄玄虛。只是梁自衍還是捕捉到了要點。張銀勝這個人無親無故光棍一條,平生愛好是和遇見的每一個人混個臉熟,連冤家也不過是擠公交時不想被讓座而吵嘴的倔強大媽,算計他究竟能有利于誰?

很快,一個“嫌疑人”浮出了水面。

調查張銀勝的進度條實在快到可疑,就好像始作俑者覺得一切證據唾手可得,讓人有理由懷疑選出張銀勝這個冤大頭的人就藏在最初的知情者當中——尤其是那位本該接手地產分銷,卻對張銀勝人脈疏通的小伎倆視若無睹,后來卻又帶頭追責的官員。

有財但不代表有權,所以梁自衍必須另辟蹊徑。也是為了順便實驗“那個東西”的可靠程度,梁自衍終究是調動了尹慧希和江卓組裝起來的系統,真正用在了實處上。

梁自衍已經見了很多人的秘密,這不是最下作的,卻是迄今為止涉及最危險的一個。

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展現出來的江卓在電腦前沉默,眼底流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厭倦。

他輕聲道,“有個放貸集團——實際就是前幾年還在收保護費的同一批人——在這個人背后撐腰,所以他需要迫切的向高層證明自己清廉來掩蓋實際情況,把張銀勝這事作為呈堂證供。張銀勝私下購地的企業負責人是其中一個干部的妻舅。也就是說,集團也算是那家鄉鎮集體企業改制投資方后實際控制人,資金輾轉,那家企業的得利最終會落到他們手上。”

梁自衍沒有立刻出聲,只是站在江卓身后,凝神看著屏幕上滾動的字符,用食指輕敲桌面。他早就有感覺,張銀勝這次能“撿到便宜再吃大虧”絕非運氣好或者壞。

但是能恰巧被選中當冤大頭,這確實不是什么好運氣。

這個年代互聯網上還沒有那么多的有效資料,但江卓能提取到如此詳細線索當然不止是憑借那顆被迫漏風的腦子——他從來都不止是一個刻板的執行者,現在這個0與1的世界對他而言本就如同貪圖。而梁自衍不清楚這么多,獲得這些情報后,他的眼神便在昏黃的辦公室燈下愈發晦暗。

他完全不打算告訴張銀勝這件事原原本本的來龍去脈。事實上,張銀勝這時還在應對著未來的刁難,在短暫求助后便無暇他顧。

在那些人眼里,空有“江湖義氣”的張銀勝不過是砧板上的一塊腌肉,而他們得到的是一個相當可靠,卻又相當危險的把柄。一方面,官員不可能沒有對頭,只要這個消息想辦法擴散出去,對方無暇自顧,更不可能繼續推進張銀勝的調查;另一方面,如果要做,他們會多出一批藏在陰暗面的敵人。

風險總是和機遇并存。

謀劃最大的利益需要最為精準的權衡。

梁自衍本打算按照保守的計劃推進。他會找機會約見這位官員,出于“互利互惠”的本質稍作提醒,點到為止,便足夠讓對方在短時間內慎重口糧,抽不出手來繼續為難張銀勝。

再之后,他會趁著混亂妥善解決土地糾紛,甚至順勢簽下一筆對楓越公司有利的項目。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

然而,意外再次來得猝不及防。

一周后,昱州市最具影響力的晨報第二版登出了一則短訊——

【我市某局官員涉黑團伙洗錢,實名舉報信曝光!】

梁自衍盯著報紙,指節因過度用力泛白。這封舉報信寫得太過精準,精準到只可能來自他手里剛拿到的那份秘密——但他沒給過任何人。

兩天后,最壞的答案自己送上了門。

張銀勝紅著眼圈,哆嗦著把一封恐嚇信放在他辦公桌上。

梁自衍沒有接那封信,也沒有提及自己是怎么大概猜到了這封恐嚇信來自一個不是虛張聲勢的源頭,只是直接讓張銀勝說他見到的情況。

“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做的……我當然沒留名字,只是在公用電話里讓報社的人……”

多說這些事也沒有用,梁自衍打斷了他,“給你線索的人是誰?”

“我、我也不知道,我發現門口塞了個信封,說……”

“說什么?”

“說有讓我不用坐牢的辦法……可是,可是我更不想死啊!!”

張銀勝的聲音已經帶著徹底的崩潰,他雙手抱著頭,指縫里是冰涼的汗水。

梁自衍閉上了眼。

下一秒,他睜開眼,重新浮起那副禮貌的笑容。

“不想死不難。”

只是方式,可能得不太一樣。

五天后,坐在家中顫顫巍巍的張銀勝以“合同詐騙罪”被警方帶走調查。

揭發人是楓越公司的年輕老板梁自衍,聲稱自己被張銀勝所欺騙讓出了公司股份,這才導致損失了數量可觀的大筆資金,同時也提供了直接的合同和財務流水證據,也另外說明張銀勝確實私下買賣土地,而自己只是被蒙騙的投資方。

輿論一片嘩然,媒體爭相報道。

這時候的楓越公司已經打響了名頭,起碼整件事在圈子內泛起了不小的漣漪。不止是感慨錯信他人的梁自衍走了好運借著土地案的契機拿回大部分贓款,同時也開始質疑梁自衍這個投資代理起家的運營者是否有真才實學,還是只是個穿著西裝人模人樣,但實際上拿著金山肆意揮霍的富二代愣頭青。

但很少有人知道,梁自衍早在案發前就安排好了律師和庭審對策,確保張銀勝能得到最穩妥的“保護”。罪名成立,刑期共九年,等他從牢里出來,外界怎樣都能風平浪靜。

那天夜里,接受了采訪,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梁自衍看著窗外徹夜不眠的市中心,慢慢呼出一口氣。

燈光閃爍,夜色無聲地吞沒了他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一切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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