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妄漸漸對外界有了感知,然而最先感覺到的,是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他不知道這是因為龐大力量沖擊而致使經脈損傷,卻也能感知到五感的遲鈍。
他緩緩睜開雙眼,入眼是一片星海,和家鄉的星空不像,沒有如河般的星域,而是星如棋布。
說起來,已經好幾年沒有看過家鄉的星空了,過年的時候也沒有多看了。記得好久之前,自己在樓頂的露天平臺上看星空,除了自己村中的燈光,還能看見旁邊的兩個村子的燈火。星空如暗色的寶石,星光點點璀璨,那美景違別已久。如今看到這幅美畫般的星空,心中不由泛起漣漪,喜歡那星空的他,縱不怎么眷念家鄉與人,也想念著那星空。
驀地,他不由得自嘲一笑,有人說他奇怪,他倒真是有些怪異。
過了大概有三四個小時,天漸漸泛白,當第一縷日光落在他的眼瞼之時,他已經能勉強站起來了。太陽升起來的地方,遠遠可以看到有一片墨綠的暗影,而其他方向,有的只是漫天風沙。
永妄一點點水都沒有,這讓他有點頭疼,但沒有辦法,這一場又一場夢,實在是讓他無可奈何。雖然他為人有點軟弱,但要是犟起來,也絕對是讓人頭疼的。
他可不想夢剛開始,就結束。
或許在尋常時候,十多里的路程雖然算不得什么,沒有水也能比較輕松的走過去。如今情況就實在困難了,他不得不承認,想走過這段荒漠的可能幾乎沒有。
眼前的荒漠,除了漫天黃沙,再無其他。頂著烈日,在松散的黃沙中前行,且他如今全身無處不痛,似是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受過摧殘。只是眼前并無他路,他只能向遠處的墨綠暗影緩緩前行,不過四五步就要停一停。一步兩步,一丈兩丈,一里兩里,時間漸漸過去,太陽從東方的黑白交界線上升起,漸漸的爬到正上空。
這時的永妄已不記得自己走了大概六里路還是七里路,眼前的一切已經開始模糊,天地只剩下白色、墨綠和土黃三片朦朧交融,而這天地似也搖晃起來,如同醉酒一般。終于,他踩踏不穩一個踉蹌,仰倒下去,太陽一霎的刺眼,讓他不由閉上雙眼。
烈日下的荒漠,仿若一個巨大的熔爐,掉入其中的任何東西似乎都不過只能成為其中沙塵。永妄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全身的水分被荒漠飛速的吞噬。
突然,萬里晴空中,一片白云從遠處緩緩飛來,漸漸的經過永妄所在的上空。
云飛在百丈之上的高空,看起來行進緩慢,卻也一息十丈。云并非普通的云,其上有銀色帆船,帆船長不過十丈,上有二十來人,大都二十余歲的模樣。站在船頭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一行人以他為首,他是一行人中唯一一個長輩。
在他身后,是一個穿著淺紫色云紋長衣的女子,女子二十來歲,容貌頗為清秀,膚色淺白,神色有點淡漠。站在船頭,她很容易便看到黃沙中的一個白點。
“師叔,那里有個人暈倒在荒漠里了,我們要不要救他?”她遲疑了一瞬,問道。
中年人一身云紋白袍,肩上繡有銀色小劍。他目視前方,眼神縹緲,聽到女子的提問,道:“清婉,不要多管一些不相干的事,以免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名叫清婉的女子有些急了,道:“可是師叔,那人的樣子明明就要渴死在荒漠中,哪會惹什么麻煩,我們怎么能坐視不管?!”
“哎,你來我云劍宗久了,都快忘了之前的事了。”中年人嘆道,“罷,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吧,只是師叔擔心你這個性子,會再惹得那小子來找你的麻煩。”
清婉聽到師叔提到“那小子”,不由神色一冷,旋即收起那一絲冷意,臉上又復了淡漠。
她伸出右手,平攤開來,一股半白半綠色的氣流從她指尖飛出,在手掌上方飛速凝聚。三息之后,一顆綠白交雜的水珠浮現在她的掌心,水珠中白色的部分占分量略多半分。沒有遲疑,她手掌一甩,水珠便化作一道綠光一瞬之后射進荒漠上那個白點里。
一旁,中年人不由點點頭,微笑道:“短短一年時間,你就已經靈元期小成了,當初你府上說你用了無數靈藥我還不信,現在我是信了。當初我就想讓你來我門下,不曾想許久沒有收徒的掌門師兄竟然動了收徒的念頭,可惜,可惜啊。”
清婉聞言,輕笑不語。
一片陰影從上空飛過,眼前似乎不是那么刺眼了。永妄睜開眼睛,便看見一云朵擋在他和太陽之間。突然,一道綠光飛來,沒入他的胸口,綠光飛來的地方,云中似有紫影一閃而沒。
而讓他驚訝的是,當那綠光沒入他的體內之后,一股清涼之意散便全身,疲憊感掃去大半,就連全身的疼痛感都減弱了不少。
云很快飛走了,永妄再次暴露在烈日下。那綠光留下的淡淡清香都在這高溫中的飛速消逝,再難尋得,卻是在永妄心中留下一絲難以磨滅的印記。如今的身體情況,在那道綠光的幫助下比太陽升起之前的更好不少,他再次站直了身子,向荒漠外走去。
漸漸的,四周開始有了星星點點的綠色,腳下有了踏實的感覺。
太陽慢慢開始西斜,四周已經是一片片白楊林,卻沒有看到河水。或許這里臨近荒漠的緣故,毫無人跡,永妄只得繼續往前走,四周樹木種類開始變得多樣起來。
而他的肚子早就已經反抗,從在那和淺綠色光海開始,受了莫名其妙的重傷后,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而又經過了荒漠的折磨之后,縱然有人相助,卻也不夠解決身體的極度虛脫。
傍晚漸漸來臨,永妄雙眼又開始有些模糊。
就在這時,他看到不遠處有縷縷青煙升起,立刻精神一震,向那個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他便發現了山間丘陵間有了小道,沿著小道似乎通向不遠處的山谷。不多時,他看到了不遠處的一條小溪,前面就是一個山谷,想喝水的他,只走了三四步,終是倒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永妄才漸漸醒過來。
入眼是一處木房梁,梁上屋脊蓋著黑瓦。下一瞬,肚子的聲響帶著一陣饑餓感席卷全身各處。
他長呼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餓死在山野,下一刻眼中卻閃過一絲晦黯,似乎這個夢還沒有結束。床弦放著他那有些擦破的白色襯衫和黑色及膝休閑短褲,床邊放著他那雙黑色的鞋子,只是已經被洗過,一粒沙子也沒有。他還沒有醒過來,是夢境本來就這么長,還是說這個夢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呢。
這時,正有一道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木門吱呀一聲輕響,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衣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中年婦女臉上已經爬上了一些皺紋,有了稀疏白發,面目慈祥。
見永妄醒了過來,對著永妄善意一笑,遞過手中的灰瓷碗,道:“小伙子,你把這藥喝了吧,我再去幫你熬碗粥過來。”說完,就掩好門出去了。
永妄靠著床欄,捧著手中溫熱的藥,猶豫了一瞬。他不太喜歡受人恩惠,更何況對方是一個素未謀面之人。
門剛關上,外面就傳來了那婦人的聲音:“老頭子,先別急著吃,那小伙子已經醒了。快些去燒火準備煮粥,兩天沒吃東西,先給他弄點粥吃。”
“哎。”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很快回應道。
聽著那淳樸的聲音,永妄苦笑搖頭,再看看自己現在的身體,似乎沒有能力拒絕別人的恩惠。他拿起勺子,攪動了兩下,碗底還殘留著少許未化盡的糖粒。淺淺嘗了一口,雖然有不少糖,但其中還是夾雜著絲絲苦味,和很久以前他父親喝過的中藥相似。不過這點苦味已經算不得什么,對于饑腸轆轆的他來說,仍是補充體力的良藥。
喝完藥之后,永妄把碗放到一旁的黝黑小茶幾上,閉目養神。興許是他實在太餓了,就這一碗藥后,他感覺得到自己的體力在一點一點恢復著。
片刻后,門再次打開,中年婦女端著一碗肉絲粥走了進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遞過肉粥,問道,“看你曬傷成那樣,是從荒漠來的不成?從荒漠遇難能逃到這里,也是十分難得了。”
“您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從荒漠來的,途中若不是有、有仙人相助,我也難得活下來了。對了,我叫永妄,永遠的永,妄想的妄,您可以叫我小永。”他想著當時的情況,想想那云上的存在,只能稱呼為仙才合適吧。說完,他咽下一口肉粥,肉絲鮮嫩,不似常見的豬肉,倒像小時吃過的兔肉。
中年婦女聞言,也是略有一些驚訝,道:“你遇見了仙人?這倒是很幸運了,附近的人大多都聽過仙人的傳說,但誰也沒見過。小永啊,我姓張,你叫我張嬸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氣。”
“好的,張嬸。”永妄說完,就幾口把一碗粥吃完了,滿意的打了個飽嗝。
張嬸囑咐他好好休息后,就離去了。永妄看著西邊的窗子,紅色的夕陽正掛在那兒,散發著最后的余光。剛吃完的他,身體還是有些虛弱,在太陽下山后不久,困意就如潮水般襲來,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永妄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這長長的一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伸了個懶腰,全身的睡意便全被趕走了。
這時,一股淡淡的肉香從門外傳來,他跟著這香味出了門,經過院子來到前廳之中。那香味正從廳旁的一扇門中傳出,想必就是廚房不會錯了。他推開門,就看見張嬸正忙著炒菜,肉香正是從鍋中飄散出來的。
房中還有另外一中年男子,和張嬸相近的年紀,頭上的白發比起張嬸更多不少。他坐在土灶旁,一邊就著小菜喝著小酒,一邊看著爐火。
土灶背對著門的位置,中年男子看見永妄,微笑道:“小永是吧,來,來這里坐,來到我們清河谷,就要像在家里一樣。以后你稱呼我張伯就行了,來,先陪張伯喝個兩杯。”
“恭敬不如從命。”永妄笑道。
他想,這個夢長一點也無所謂,就這么安靜的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