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著赫清明前來的正是步履匆匆的南十郎。

南臨公沉著臉，目光在赫清明扶著袁小小肩膀上的手轉了一圈，隨后轉開了視線，道：“怎么回事？”

阿裳眼眶通紅，慌張地比劃著什么，赫清明看了不能說話的啞巴侍女一眼，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南臨公。

“下官來說吧，下官今日正巧有事前來就案情詢問蓮和公主，剛到門口就聽到后院隱約傳來慘叫的聲音，本想去看個究竟……抱歉，下官不應該私自在南府里走動。”

南十郎擺了擺手，又看向披著赫清明官服的袁小小：“你又是怎么回事？”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袁小小皺了皺眉，被這么多人盯著，哪怕她原本覺著露個手臂沒什么，現在也成有什么了，她只得抓住官服，道，“巧了，我也想去找蓮和公主說個清楚，赫大人先請。”

赫清明不贊同：“你應該先去換身衣服。”

阿裳忙比了幾個手勢，南十郎轉達道：“阿裳說你的衣服已經準備妥當了。”

袁小小一肚子惱火，非常想去跟蓮和公主討個說法，聞言只得暫時壓下情緒，點點頭跟著阿裳離開。

阿裳恐以為她是被欺負了，一路上用力攙扶著她，似生怕她腳站不穩要跪下去。

袁小小又是無奈，又是感動。

回了主院，阿裳打來熱水幫她將臉上和身上的臟污擦干凈，又前前后后檢查了她一番，發現沒有破皮流血的地方，這才松了口氣。

“阿裳姐姐，我自己來就好，”袁小小起先不覺得，回了屋子收拾一番，突然一陣疲憊涌上心頭，頭也陣陣發暈，竟是有些手腳無力起來。

她不由一陣后怕，這要是換成還在地窖里，那她要怎么逃出來？

見袁小小臉色不對，阿裳擔憂地扶住她，用眼神詢問她要不要緊。

袁小小臉色有些發白，相比之前的紅潤仿佛是突然就褪去了血色，看起來有點可怕。阿裳想去給她叫大夫，被袁小小一把拉住了。

“沒事，不用擔心，只是……嚇到了。”袁小小找了個借口，苦笑一下，“我沒想到你們這兒的人做事如此粗暴簡單，根本沒有讓我開口解釋的余地。”

她搖搖頭，阿裳似能猜到發生了什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袁小小的腦袋。

阿裳原本就比袁小小大幾歲，袁小小此時身心俱疲，又覺無力得很，干脆圈住阿裳的腰，將頭放在她身上，閉了會兒眼睛。

阿裳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氣，很淡，跟阿蘭的沉穩不同，她聞起來就如同寒冬臘月里的冬梅，孤傲芳香，又能使人從心底里靜謐下來。

阿裳也不打擾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袁小小的后頸，那里大概是有什么穴位，不一會兒袁小小就覺頭暈腦脹的感覺好了許多。

她抬起頭，笑起來：“沒想到姐姐還有妙手回春之能，我舒服多啦。”

阿裳見她又頑皮起來，沒好氣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將她推起來，手指了指堆在旁邊的衣物。

“嗯，我會換的，放心吧。”袁小小點點頭，將阿裳推出屋去，待四周都安靜下來，她站在新準備的衣物前，發了會兒呆。

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很快就能想到辦法離開，沒想，也沒打算融入這個世界。

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她都似在看一出戲，與周遭的一切都有種深深的違和和格格不入感，她之前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只要辦好自己該辦的事，其他的與她無關，她也做不了什么——無論是南十郎那理所當然地報仇計劃，還是蓮和公主、安瑩之間的陰謀算計，她覺著這些人活著挺累，有錢有權也就這樣罷了，沒什么意思。

可現在，她感到自己的雙腳在半空中懸浮了這么久，終于開始一點一點地踩到了實處。

她似從絢爛多彩的夢境中回過神，發現自己身上早已與這個世界有了千絲萬縷，扯不斷的聯系。

無論她想，還是她不想，命運都會推著她朝前，不斷卷入各種紛爭中。

她這時候才驚覺，或許自己早已陷入了一個天大的陷阱。

如果她沒有穿越，她就不會變成一只兔子，如果不是一只兔子，她就不會跟只能聽懂她說話的南十郎有聯系。

如果不是被迫與南十郎有了聯系，她就不會必須以幫助南十郎為條件，讓他幫自己完成計劃。

這個計劃是什么？幫助被遺忘的古老上仙，兔兒仙一族恢復昔日榮光，而只有兔兒仙一族的信仰一點點被人類相信，她才能恢復兔兒仙原本俱有的法力，她才能得以回去。

乍看之下，似乎沒什么毛病，她被逼無奈，也只得一步一步照著這個計劃走下去。

可她到底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南十郎的計劃，含笑之死，蓮和公主與四王的關系，安瑩的小心思，還有不知名的兇手，被南十郎借口算計的樂家——所牽連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何時才能完成南十郎的報仇大計？何時才能讓人們相信世上還有兔兒仙一族？

巫神國的信仰遍布淵大陸各地，其意志早就洗腦了所有的人，如同南十郎所說，突然讓袁小小現身，反而會被扣上一頂妖魔鬼怪的帽子，他們都必須付出耐心，步步為營。

前路茫茫，根本看不到盡頭。

她落入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和算計之中，還想著能獨善其身，只看他人大戲上演，怎么可能？

想起蓮和公主對自己下手，安瑩眼睛里嫉妒仇恨的光芒，她心里不是滋味極了。

一個人在根本不了解另一個人的情況下，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居然可以如此揣測、傷害一個陌生人，這在她的世界觀里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想著解釋，可別人根本沒打算聽她解釋，強權在側，根本容不得她多辯解一句。

今日若是一個普通侍女呢？是否就會被安瑩隨便打死，然后埋于某地，從此無人多問一句？

憑什么呢？袁小小捏緊了手中衣服，抬頭時，雙眼剛好與對面黃銅鏡里的自己對個正著。

她深吸一口氣，想起父母小時候曾對自己說過的話——別人怎么做，怎么說，你管不著，但在你這里，你心中的秤桿就是你的法律，盡你所能，維護你的公正公平，不要給袁家列祖列宗丟人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