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郎遠遠地坐在書桌后，拿著本書擋住自己的視線。

不是他不愿意參加討論，而是……

南十郎稍微將書挪下來一點，視野里闖入窗戶邊，兩只前爪搭在窗沿，一條后腿蹬在墻上，一條后腿蹬在盆栽上的骨骼清奇的兔子，和兩只趴在窗框上吊著大尾巴的老鼠，這畫面怎么看怎么……詭異啊。

兩只老鼠動著長長的胡須，不時小心翼翼朝南十郎看去一眼，那只拉長了身子的白兔則蠕動著三瓣嘴，側臉是一臉的正兒八經。

南十郎將書又挪回眼前，片刻后再挪開，還是一樣的畫面——并不是在做夢啊。

眼見袁小小沉默，似乎遇到了難處，南十郎只得嘆氣道：“讓它們去賭坊。”

袁小小動了動耳朵，回過頭來：“嗯？”

南十郎佩服于她扭頭這個動作居然沒讓自己從窗沿上掉下來：“賭坊魚龍混雜，環境也不好，比起樂府更適合找東西……你總不會以為協議只有一方手里有吧？”

“啊！”袁小小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她一直將注意力放在大胖先前所說“樂府家住了這一家子老鼠親戚”的問題上，所有的想法都圍繞在樂府，反而忽略了其他地方。

她這一拍腦袋，整個人……不對，是整只兔就從盆栽上摔了下來，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戛然而止地“哎喲！”聲，就已經飛快地滾落在了地上。

兩只老鼠被這動靜嚇到，一瞬間躲在了窗戶下頭，南十郎放下書快步走上前，將袁小小從地上抱了起來。

“摔哪兒了？”

“腰……腰……”袁小小登時呲牙咧嘴，“腰在花盆上撞了一下，哎喲。”

南十郎搖搖頭，拿來軟墊鋪在椅子上，又將她小心放進軟墊里，見她躺得舒服了才抬頭對窗外小聲道：“麻煩……二位，去河畔成王敗寇賭坊里探一探，咱們時間不多，務必要在明日一早前找到成老板存放協議的地點，之后的事我會讓我的人去辦。”

“啊，那家賭坊。”禿毛老鼠探出腦袋，道，“我表姑的三姨一家在那里，我可以幫忙問問。”

見老鼠對著自己吱吱吱，南十郎有聽沒懂，低頭詢問地看向袁小小。

袁小小有氣無力道：“好，那就拜托你了，記住務必要在明日一早前找到存放地點。”

兩只老鼠這才吱吱吱地跑了。

南十郎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了袁小小半響：“要請大夫嗎？”

“……不用了，謝謝。”

南十郎板著臉，除了偽裝的時候，真實的他其實并不習慣對人低頭，更談不上說謝字。一路走來，他能依靠的人不多，無論做什么都要靠自己，沒人能幫他，也沒人想幫他，就算曾經有前來探路之人，也無不是打著他年紀幼小，有機可趁的主意。

他早已看透了人情冷暖，本不應該有所愧疚或感激之情——一切都是他自己掙來的，無論是失敗還是成功，都是理所當然。

可對著摔疼了腰，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的雪白兔子，他頭一次心里隱約有些焦躁和坐立不安起來。

“你為什么要這樣幫我？”南十郎突然問。

袁小小正疼得暗暗抽氣，被他問得一愣：“啊？”

“……你說你是來歷練的，我現在也信了，”南十郎道，“你有號令其他動物的本事，想來想要過得好也不是什么難事，雖然眼下沒人聽得懂你說話，但你也不是不能化作人形，不過是維持時間不太長而已……你沒有必要牽連進我的事情里。”

袁小小：“……”

袁小小消化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個精分男好像誤會了什么的樣子。

她確實可以與其他動物溝通，但不代表能夠“號令”，與人世相處一樣，動物之間也講究利益互惠，若她手里什么都沒有，無論是傻鳥還是老鼠都不會理所當然地幫她，她能做到這些，就目前而言，依仗的其實是南府的實力。

果樹也好，給老鼠承諾的包吃包住也好，說到底花得都不是自己的錢。

她是慷了他人之慨，還讓當事人誤會成自己有本事了。

袁小小一時有些心虛，又覺心情復雜。她從穿越開始運氣就不好，不能成人形，除了南十郎也無人能聽懂她的話，她被迫被綁在精分男身邊，已經處于劣勢中的劣勢，若不想被人拿捏，只能自力更生，展現出自己非同一般的一面，以換取難能可貴的“公平交易”。

若現在告知一切，很難說這精分男會不會得寸進尺，甚至以“錢財”徹底控制自己。

袁小小心念電轉，干脆默認下來，并未對南十郎澄清細節——大不了以后還他的錢好了，等她能化作人形，法力能有所恢復，就不用再被此人束縛了。

袁小小眼珠子轉了轉，回想著幼年看西游記時，看到的觀世音菩薩那慈眉善目的樣子，她盡力將自己想象成那樣，連帶聲音也仿佛“慈祥”起來地道：“我是來歷練的，若不經人世，又如何能歷練？師傅說，入世才能有所得，有所悟，屆時才能出世。”

南十郎愣了愣，倒是接受了這個道理，點點頭：“你說得有理……我……”

南十郎難得猶豫，片刻才憋出一句：“總之這次，多謝你了。”

事情發展得出乎意料地好，實話實說是多虧了袁小小。

雖然沒有她，他最終也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但人力成本，耗費的時間，卻不知要多上多少。

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等于一切。

比別人搶先一秒，一分鐘，一個小時，都能對整個局勢有著完全顛覆的可能性。

若說之前他還總懷疑袁小小的真本事，到如今，卻已徹底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