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同學們如餓狼一樣撲出教室，剛過完暑假，他們的野性還半分未減呢！

但是，向陽安安靜靜地坐著，他一直瞅著自己的手表。

那么簡單的一塊黑色手表，其實，最開始是銀白色的。

男孩在幾年前去BJ的時候，把這塊表給了向陽：

“這是我媽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給我送的，現在，送給你，如果沒電了的話，就買南孚電池，那個好用些……”

在那次，向陽打架之后，鏈子斷了，向陽就一直放在了家里。

“十分鐘過去了。”

他微笑著告訴自己，沒有多等一分鐘。

向陽提了袋子跑出去。

“老師！”

美術老師有些吃驚，但，有些欣喜。

“向陽？你來？”

“我來……”

向陽突然止住了。

他剛才好像忘了上學期的事一樣。

“哦，老師，我來找班主任問題，忘了他在哪個房間了。”

“向陽，你找我？”

向陽一轉臉，是班主任。

“你想問什么啊？”

向陽有點蒙。

其實，班主任和美術老師都能看出他的意圖。

“我……練習冊上有一道不太會。”

班主任微微笑了：

“哪一道，拿來我看。”

向陽還沒有吭聲……

“你是拿著美術紙給我打草稿嗎？”

美術老師忍不住笑了一聲。

向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班主任，又看了一眼美術老師。

“我，我上學期忘了把紙拿回去了，放學了我想帶回店里去，經過這里的時候想到，想到那道題，我就想先看看你在不在。”

向陽為自己的應變能力感到滿意，但是，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班主任沒話說了，笑了幾聲，轉身走了。

向陽看著美術老師，美術老師看著向陽……

他們都不說話，或許，是不知道要怎么說才好。

一股燒焦的味道飄來。

向陽和美術老師皺了皺眉：

“哎呀！我的菜！”

美術老師忙跑進去了。

“老師，對不起。”

向陽輕輕地說，然后跑出去了……

“爸，我想要學畫畫。”

向陽怯怯地開口，但，充滿執拗。

爸爸這時候正斜躺在沙發上，他干完活回來后都是這樣。

他的腿還沒有好，家里的玉米是姐姐姐夫幫忙收的。

爸爸開始在家做豆腐。

他這時候什么話都沒說，只是瞪著向陽，兩人對視著。

許久，爸爸開口了：

“你不是已經學了嗎？”

“我想繼續學。”

“你知不知道自己這學期初三了？以你現在的成績，高中都考不上。”

“但這與畫畫無關！”

向陽極力辯解：

“是我自己上學期誤入歧途，可我會補救過來的！”

又過了許久，爸爸才開始說話：

“你學那也沒用。”

“不，爸爸，你錯了，那是我的夢想。”

“你屁大點年紀懂什么夢想？一個初三的學生了，不能再胡鬧了！”

向陽沒有再說話，轉身出去了。

自己并不想與爸爸爭吵，只是，這個年紀之間的矛盾，是與爸爸之間交流的傷口。

他想告訴爸爸：我會堅持下去。

但，又有誰對誰錯？只有各自的執著和無奈，終不能融洽。

周日了，吃完飯又得走了。

“爸爸，我這周會去學畫畫的，不過，如果期中考試我退步了，我保證不再去學畫畫。”

爸爸沒有說話，只是扒著自己碗里的飯，是米飯，每個周日，爸爸都做米飯。

在北方，比較少的吃米，向陽每回家一次，爸爸便做一次米飯。

菜，只有豆腐，偶爾加點別的。

“老師！”

“向陽。”

美術老師笑了笑。

“還是那么準時。”

“老師，你知道我要來？”

向陽有些喜出望外，畢竟，自己也很矛盾該怎樣向美術老師說。

“從你上周來，我就知道，你會來了。”

“老師，你還愿意教我？”

“當然，我永遠是你的老師。”

“這學期，我教你畫國畫，畢竟，你的書法功底深厚，又是初三了，不能耽擱太多時間。”

向陽點了點頭。

“我的辦公桌騰出來了，你在這里畫吧，下周需要買宣紙，今天，我給你講講怎么去調色。”

……

向陽進了商店，掏出十塊錢，買了十張宣紙，自己的一周還沒開始，零花錢已經一分不剩，但，他樂意。

“向陽，你真是個好苗子，如果高中學美術，一定會出類拔萃，努力一把，一定能考個中央美院。”

向陽笑了：

“中央美院？”

“是啊，那是我國最好的美術學院，堪稱美術中的清華北大，是多少美術學子夢寐以求的大學。”

在此之前，向陽對大學一概不知，美術老師的話使他有一種渴望，一種想要了解這個大學的渴望，一種想要考進這所大學的渴望。

“向陽，說到底，我也想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堅持要學美術。”

向陽和美術老師的談話不像是師生，更像是知己。

“其實怎么說呢？我感覺這種感受還是難以言表的。我不知道是出于羨慕還是什么。剛上學前班的時候，我們學校太小了，所以二年級的學生跟我們在同一個教室。下課時，那些大姐姐們非常喜歡畫小人兒，我對此特別喜歡。也非常羨慕并覺得不可思議，我覺得，好神奇啊，怎么畫出來的呢？所以內心的那種崇拜和驚訝，老師，你能理解嗎？真的我感覺無以言表。現在想來，覺得她們畫的真的是很簡單的東西，但我就是非常羨慕并覺得十分神奇。

其實到現在想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但同時，在我擁有自己的第一本課本時，書里面花花綠綠的好多圖畫。我對它們愛不釋手，并且一種想要臨摹的沖動感油然而生，便這樣畫起來了。

那時候，眼界太低，總覺得自己畫的非常像，所以越畫越有興致，莫名其妙的就沉迷其中了。

到后來，媽媽又在繡鞋墊了。我看著她那樣紙上的花兒，覺得甚是好看，所以便找了張紙畫了畫。

沒想到我媽一個勁兒的夸我畫的好看，這使我感覺到莫大的歡喜，索性找了家里的一張大白紙，照著我家瓷磚上的山水畫了起來，如此，便越畫越大，越畫越復雜。

我們家沒有書畫，就是一幅中堂也沒有的。但我交了馬六兒這個朋友后，便時常去找他玩兒。

那時候，他們家就掛著一副中堂，里邊有松樹，白鶴，我喜愛極了。尤其是那白鶴，仔細看它的每一筆描繪，都覺得妙不可言。我非常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神仙畫法，竟這般妙！看著當真欣喜，同時卻也覺得心里失落的很，因為我只有羨慕的份。

再到后來，媽媽在外邊打工的時候，把我的畫兒給那主家看。

我媽說，那主家的人也喜畫，覺得我的畫兒挺有意思，便送了我一本書。那是我第一次擁有的畫畫的書。

是老樹的《花亂開》。再到后來，媽媽又給我買了些許書。并且那主家又給我送了一本，叫《素描的訣竅》。

我當時看完那本書，才了解到畫畫這么深奧，而且如此神奇，那里邊的人兒，真的是像活的一樣呢！

那么畫畫，它就這樣一點點吸引著我，感覺它給了我一個全新的世界。

再到后來，回過頭看看自己的畫兒，覺得很不入眼。

甚至是看自己剛作的畫作，也覺得不甚滿意，又到后來，一步步去發現問題，提升問題，臨近自己羨慕的水平和欣賞自己的作品的時候，又是妙不可言的感受。

但自始至終，觀看別人作畫是我非常大的享受，也是最大的困惑，我總想不通，為什么他們能畫的這般好。又想到自己畫的再好，也只是臨摹抄襲的，便覺得黯然傷神。”

美術老師說：

“向陽，首先我想告訴你，始于模仿，終于創作。臨摹是學習的一個過程，不必覺得它是恥辱。

其次，你對畫畫的感受挺深的。

確確實實，我們喜歡一個東西，緣由可能真的是說不明白的。

但有一點，就是我們喜歡的東西所給我們帶來的這種妙不可言的感受，是獨特的，是通過做這樣的一件事所能收獲到的，這便是愛好。

往后，你還會有更深，更奇妙的感受。敬請期待。”

向陽笑的很燦爛。

有這么一個知心又睿智的老師，與你暢談，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老師，給我講講中央美院吧，我想聽聽。”

那個午后，美術老師在電腦上給向陽搜集了許多關于中央美院的信息。

夢想，這個難以塑形的東西，終于在向陽心里清晰起來，堅定起來：我要考中央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