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滿嘴胡謅，我聽過往的客商說，當今天后娘娘不喜歡太子，所以才給他下了毒......”

不等他把話說完，一個機靈懂事的小伙計把頭伸過來，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低聲道：“幾位客官想是吃酒吃的醉了吧？閑談莫論國事，小心引來殺身之禍呀！”說著不漏痕跡的悄悄指了指大門外遠遠走過來的幾個衙役。

一看有官差路過，幾個碎嘴的閑人連忙起身結帳，腳步匆匆的趕緊離去。

坐在旁邊等著上菜的黃海撇撇嘴道：“不管哪朝哪代，言論這東西它就永遠也自由不了，除非是活膩歪啦！”

香凝笑而不語，雖然黃海說的都是實話，可也是一句廢話，還不如不說。

唐朝...天后...太子...

黃海一瞬間就聯想到很多東西，他早就跟香凝打聽的清清楚楚?，F在是公元675年上元二年的六月，也就是說，當今的皇帝是李世民的兒子李治，而他的老婆就是武則天，歷史上唯一的正統女皇帝。進京以后，若是有機會巴結上武則天，混點從龍之功什么的，那自己這一輩子可就衣食無憂啦！

黃海想的，可是挺美呀！

實際上，入朝為官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簡單?？婆e出仕，那是要跟成千上萬的讀書人擠在一條獨木橋上，若是想在這些人里鶴立雞群，無疑是相當困難的。除此之外，就是功勛貴族的引薦，如果沒有門路自然也是不得其門而入。

至于這些事，黃海不來問，香凝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反正進京時間長了他自然會知道。包括那些頻繁飛進飛出的海東青帶過來的種種消息，香凝更是對他只字未提。

門外的幾個衙役竟然和兩個書生摸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一邊分賓主落坐，一邊互相交談。

其中一個細高個子的青衫學子手握紙扇侃侃而談：“家表兄官至司農少卿，四月間得陛下親見，又有升遷和賞賜。今有幸得府臺大人多番照拂，韋某代家嚴和大表兄謝過一二，就近在此地小酌幾杯，還請諸位不要嫌棄才是。”

兩個讀書人，跟幾個衙役坐在一起吃酒本就十分乍眼，黃海忍不住偷偷張望，連香凝都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小的等先謝過韋相公，我家老爺早就說過，韋司卿為官剛正不阿，連宮里的那些伺臣都不敢隨意冒犯，家中的表兄弟又怎會有竊盜之嫌？分明就是有人誣告在先，自當按律發落才是。”這個衙役一看就是個小頭目，八面玲瓏相當會說話。

上元二年的四月初六，因運送軍糧有功的韋弘機已經遷任司農少卿，專門負責東都洛陽的屯田事務，并奉上命維修東都的宮殿園林。剛好有宦官在皇家園林內觸犯刑律，韋弘機將其杖打，之后才向唐高宗報告。

高宗李治卻沒有懲罰他，還把司農少卿的少字給去了，當面夸獎說他做的好，不僅賞賜他數十匹絹，還說：“再有類似的犯法者，你就拷打，不必報告?！笨梢娖涠鲗櫿ⅲ鞯氐闹莞賳T當然要給他幾分薄面才是。

只是香凝聽著，好象是他的表兄弟做出什么鼠竊狗偷之事，才會打著他的旗號在此招搖。

扯著大旗當虎皮的事，香凝可沒少見！

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前世的一個表姑媽，記得那會兒父親的生意剛剛有點起色走上正軌，她就打著父親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還說父親是他的親哥哥，全力支持她做生意。

那時候的艾元寶只是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小娃娃，只能天天被母親抱在懷里，還不怎么記事呢。大了以后才聽說，當時的表姑媽居然打著父親的旗號騙到銀行大筆的貸款，硬是把一家小小的店鋪做了起來，不過幾年的時間就鳥槍換炮，規模大到開起一家大型的綜合商場。

若是事情就到此為止，香凝也只能是一句佩服，這絕對是扯大旗當虎皮的最佳典范！

幾年以后，父親有一回出門談生意，剛好被一個醉酒的司機追尾，傷勢十分嚴重。入院搶救的時候家里的親戚朋友都來了，這個三千，那個五千的真是沒少拿。家里是不缺錢用，可親戚朋友的心意還是感動的媽媽淚水漣漣，拿著錢哭到說不出話。

爸爸在里面搶救，媽媽在外面哭泣。還不到十歲的小元寶已經懂事很多，乖乖的抱著媽媽的大腿，含著眼淚看著往來眾人的各種嘴臉。

她清楚的記得，小叔叔拿了五千塊，還生怕拿的少了一副急切的表情。也看到大姨一臉心疼的拿出一千塊遞到媽媽手上，人小個子矮的小元寶視線角度跟成年人的有所不同，她能看到的是大姨腳上那雙破舊不堪的鞋子，應該穿了好多年吧！

即便是這么多人都圍在手術室的門口，醫院的走廊永遠都顯得非?？諘纾铱雌饋砝淅淝迩宓母裢鈬樔?。

一連串高跟鞋拍打地面的清脆聲音由遠及近，已經年近四十歲的表姑媽打扮的花枝招展，濃妝艷抹，胸前還掛著一條小拇指粗細明晃晃的金鏈子走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她抓著媽媽的手虛偽的寒暄幾句，最后，竟然掏出來薄薄的兩張百元大鈔......

小元寶的記憶定格在她的那雙鞋上，大了以后才知道，那是一雙國際大品牌的水晶高跟鞋，當時價值八千多塊！

這件事震怒了傷重病愈以后的父親，發誓永不與她家往來！連小元寶都被下了禁令，不準再跟表姑媽家的小姐姐一起出去玩。只是多年以后，表姑媽家的小姐姐發出第四次結婚通知的時候，小元寶終于明白父親當年的決定有多么的英明！

小的時候不懂，可現在的文香凝卻對這種人相當鄙夷，她最討厭仰仗他人余威到處招搖的厚臉皮。這種人，人品絕對有問題，恐怕也做不出來什么好事，弄不好還會連累家中官高位顯的那一個。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來就是有先后順序的。

一個人要先修身，也就是管好自己，然后才是齊家，也就是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家庭，當然也包括族人，最后才是治國平天下。

看來這個深受恩寵和重用的韋弘機韋司卿，也就是那么回事，香凝對他不以為然，可擋不住已經抓耳撓腮的黃海。

黃海心里急?。∷惹械南牖爝M京城的上流社會圈子，好不容易遇到這么一個機會，他怎么舍得放過？

幾次躍躍欲試想站起來，走過去跟人家搭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還記得香凝說的，四民身份有別，普通海戶等同于農戶，你一個農戶隨便上去跟人家仕宦子弟搭茬，人家只會對你更為輕賤！

香凝放下前世的種種回憶，掩嘴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半開玩笑道：“聽說京城十分繁華，平康坊的牌子若是掉下一塊砸傷十個人，起碼有三個是官身，運氣好的話還可能砸到一個三品大員！黃兄弟要不要也去平康坊看看？”

別的不知道，平康里是什么所在，黃海還是知道的。聽到香凝這么說，如坐針氈的黃海終于安靜下來。仔細一想也對，這還沒到京城地界呢，自己急的什么？

這樣一想，對旁邊的幾個人也就漸漸失去了興趣，用過飯便張羅著趕緊上路，黃海著急進京的心情真是不足與外人道也。

越是接近京城，有關朝廷和太子的消息就越多。

五月初五，高宗曾下詔：“朕正準備把帝位禪讓給太子，而他忽然一病不起。應當重申以前的旨意，給予尊貴的名號，可定謚號為孝敬皇帝?！?

公元675年六月初五，正式立雍王李賢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

而此時的文香凝、黃海等人才剛剛走過隋州府的地界。

舊太子身亡，新太子冊立，朝廷內外雖然忙碌一時，卻沒引起任何政治上的動蕩，大唐十分平穩的度過儲君易位這樣一件天大的事。

哪朝哪代皇儲易位，暗地里不是殺的你死我活、腥風血雨？

可眼前居然這般平靜，連香凝都覺得十分詫異！看來天后的權柄和手段，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隨著年紀漸長，香凝愈發的不愿意進宮，更不愿意面對天后。她的那雙眼睛不僅美麗不減當年，還仿佛擁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令人無法直攖其鋒。

......

張子云雖然是接到小姨的信以后才動身起程，來的速度卻比香凝快出許多，此時已經接近東都洛陽的行宮。這幾年，高宗李治經常陪著天后巡幸洛陽行宮，所以大家都習慣性的管長安叫西京，而洛陽則稱為東都。

張子云畢竟是武則天的親生女兒，又有香凝自幼調教，連出門辦事的風格都跟香凝頗為類似。

離家的時候，一無馬車隨行，二無大批下人跟隨，張子云和完顏卓業夫妻二人，只帶著春素和秋嚴兩個功夫了得的隨身女護衛便離開了遼東城。

完顏卓業根本就不知道妻子出門的真實原因，因為子云只是告訴他，想小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