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妃那里出來,康熙并沒有再去御書房。他給閔敏派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差事之后,就在魏珠的陪同下回去了寢宮。當閔敏一肚子納悶的打開十三阿哥送來的密折,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是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與幾個臣子之間往來信件的抄本。閔敏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默默地把信仔仔細細地背了出來,然后悄無聲息的燒成了灰……
才過完了年節,八阿哥就出了誰都沒有想到的一個大招。和先前他力主南山案要從寬從仁的建議不同,他上了折子說,要嚴懲戴名世案中牽扯的所有人等,其中不乏和他交情匪淺的漢族大臣。康熙只是冷冷地批復了三個字:知道了,就丟到了一邊。閔敏也瞧出來其中的端倪了,他這一招以進為退,除了撇清自己之外,大約也是料定了康熙無意株連的心意,所以才有這膽子討個便宜而已。
可是在這之前,康熙從未在臣子跟前流露出些許要寬宥南山案的意思,八阿哥又是從哪里知道的?總不會是德妃或十四福晉告訴他的吧。閔敏有些不明白。
更讓閔敏有點看不懂的是,貌似是廢太子一系的趙申喬,在這個時候拉了一批人上折子奏請立太子。這個折子南書房自然是沒有膽子代為批復,默默的原折送到了康熙的御桌上頭,被皇帝用力砸在了地上,生了好一頓的悶氣。
魏珠私下關照稱心,康熙只怕心里頭還對廢太子的事情耿耿于懷,叫他做事小心,莫要再觸動了康熙心里頭的那根筋。卻沒有把同樣的話關照閔敏,也是讓閔敏好是疑惑。
到了二月的頭上,康熙接連發了兩道旨意。第一道是是把趙申喬一干人罵了一頓,表達了自己不再考慮立太子的事情。第二道是把托合齊挫骨揚灰,其子絞刑。
幾天后移居暢春園,又發了旨意,說是南山案就殺戴名世一人,其他的一律從輕處置,同時,方苞也以白衣的身份進入翰林院參與編修明史。
南山案的這道旨意下達的時候,康熙已經駐蹕稻田。他特地讓閔敏留在京里,提前一天親自去把最后頒發的旨意讀給戴名世聽,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戴名世和方苞雖然早已知道結果,但是正式的旨意下達,還是讓方苞唏噓了一番,戴名世看起來卻是冷靜篤定的多。他輕輕拍了拍方苞的背脊以示安撫,和閔敏只是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已。不過也是,該說的話早就已經說完了,閔敏瞧著戴名世那副萬事休矣的瀟灑氣度,反而覺得這才是讀書人本有的風骨。
只可惜,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強自要秀一把風骨,終究顯得有些幼稚或做作。
回到住處,閔敏又復習了一遍康熙叫她背清楚的那幾封往來信件,實在是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只能懵懵懂懂的照做。
她正在屋里頭邊踱步邊喃喃背著,卻聽到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院子里站著的是九阿哥。閔敏瞧著拿了一個風塵仆仆的匣子的九阿哥,先是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是了,八阿哥跟著康熙出京城了。
“你做什么呢?連規矩都忘了。”九阿哥挑著眉毛數落。
“貝子吉祥。”閔敏認認真真行禮,腹中卻嘟囔,不過晚了半秒鐘,就惹了這樣的數落,是干嘛。
九阿哥把匣子遞到閔敏跟前:“十四弟對你的這份殷勤,連嫡福晉那份少年夫妻的情分都比了下去,你可莫要辜負了他才好。”
閔敏輕輕皺了皺鼻子,并不知道要用什么話來接,只得淡淡的說了一句:“奴婢謝過貝子提點。”
九阿哥輕輕搖了搖頭,滿眼失望神色,似乎覺得閔敏這樣的清冷模樣,實在是對不住十四阿哥的上心:“怎么,爺這樣給你們奔走,連一壺茶都討不來喝嗎?”
閔敏愣了愣,只得勉強道:“那請貝子移步院中,奴婢去取茶具。”
九阿哥擺擺手:“罷了,瞧你這勉為其難的樣子,也喝不出什么心思,就讓爺對你的手藝的印象,停留在幾年前吧。”
閔敏整個人都尷尬了,這是什么意思。
九阿哥哼了一聲:“或者等十四弟回來的時候,你再好好預備幾道茶點,謝謝我和八哥這樣費心的為你們傳遞東西。
閔敏心里翻了個白眼,面上還得清清爽爽地回答:“貝子的這番辛苦,奴婢是一直放在心里的。待到諸位爺都得了空,奴婢一定好好答謝。”
九阿哥靜靜瞧著閔敏:“早先時候聽人傳你自有一番手段,還不上心。這幾年瞧你做事說話一日比一日厲害,才曉得當年真是小瞧了你甘于庖廚的淡泊。只怕來日我們這幾個當爺的,少不了要你的提點,愿你好生記得今兒說的話才是。”
閔敏打了一個激靈,干嘛,這是要收買消息的意思嗎?你這樣明目張膽的,你家八哥知道你那么沒輕沒重嗎:“貝子說的奴婢好生糊涂,奴婢歷來是聽憑主子們吩咐行事,怎么有提點主子的能耐呢?”
九阿哥瞧著閔敏一臉恭敬全無破綻,哼了一聲:“難得八哥護著你和老十四,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白費了心機。”
閔敏道:“奴婢勞貝子費心,只是有些事情奴婢不說貝子也曉得的,并由不得奴婢自己的心意,只能順其自然了。”
九阿哥微微歪了頭看著閔敏,見她視線向下,所以眼中神情看不分明,也知道閔敏所說并非都是搪塞自己的話,硬生生把余下的半句話咽了下去,轉身就走。
看著九阿哥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匣子,閔敏嘆了口氣,心里估算著康熙怕是沒幾日就要回京了,自己也該收拾收拾搬去暢春園候著,便也不做其它胡思亂想……
閔敏沒有預料到的是,康熙不過在暢春園呆了兩天就回到了宮里頭,還是滿臉的別扭。
初初閔敏還沒有意識到到底怎么回事情,后來聽魏珠說才曉得。今年正好是康熙六十歲的壽辰,百官少不了又上了各種折子祭天、設宴、普天同慶云云,只是這幾年鬧心的事情太多,對于那些個白白勞民傷財又無趣的事情,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但是六十歲畢竟是個大生日,不做些什么又覺得不甘心,所以才一味的鬧別扭。
只是對于閔敏來說,實在是給不了什么特別的建議。不過魏珠倒是提醒了她,六十歲這個大生日,自己這個拔尖的身份,還真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只是做什么呢?正是傷腦筋啊。
這邊還琢磨著呢,稱心已經過來問了:“姐姐,您想好了給萬歲爺送什么賀禮嗎?”
閔敏敷衍的笑笑:“從來都只有主子們打賞奴才的,哪有奴才給主子預備賀禮的。”
稱心腆著臉道:“姐姐你可怎么一樣啊,這宮里頭哪個不知道你是最有心思的。這不都惦記著和你湊一起給萬歲爺預備賀禮,得了賞也可以討個好彩頭。”
閔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哪有你這樣的,還沒把賀禮預備好,就先惦記著討賞了。”
稱心笑著道:“哎呀姐姐瞧您說的,萬歲爺壽誕,哪里會貪我們這些個奴才送的東西。無非就是瞧瞧孝心尋個開心罷了,是吧。”
閔敏呵呵了兩聲:“好吧,算你說的有道理。”
稱心得了閔敏的認同,自然是更得意了:“那姐姐,還剩沒幾天了,你到底預備了什么呀?”
閔敏有些無奈,因為之前烤給十四阿哥的蛋糕還算成功,她就打算再試制一下奶油給康熙嘗嘗鮮的,只是試了幾次之后發現,依照現在的硬件設施,實在是……閔敏嘆了口氣道:“說老實話哦,真的沒想好。”
稱心臉上有藏不住的失望:“啊,唉,那可怎么辦呀。”
閔敏尷尬的聳聳肩:“萬歲爺的壽禮,我現在可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我知道這個點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
稱心愣著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閔敏笑著說:“萬歲爺就快去書房了,你那邊讓金水預備的茶水可都能呈上去了?”
“哎喲!”稱心一副如夢初醒的夸張樣子,“得,奴才趕緊去!”
閔敏正要出門,又在門口撞見了八阿哥和九阿哥,不用問,自然是給十四阿哥來送東西的。閔敏接過匣子,故意避開了兩個人,尤其是九阿哥的眼神,福了福身子,推說急著當值,也不讓他們說話,便小步快走地往康熙的書房過去。
到了之后,閔敏隨手就把匣子擱在屋子的角落里,又趕緊小跑著去南書房,把折子取了來,再趕回御書房把東西收拾好,竟把那匣子給忘了。
不多久,候了好一會子的四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奉詔過來,商議了大半日人員調配的事情。那些名字對閔敏而言,一大半都只能算是耳熟。但是瞧九阿哥頗為舒心的臉色,看來一大半都是八爺黨的人,閔敏這樣猜著。其實也沒有十足把握,不過因為四阿哥和八阿哥的臉色真正是波瀾不驚,隨便猜猜吧。
不論如何,康熙的心情是不錯。
下一撥來的,是負責各地來給康熙賀壽老人照應事宜的,康熙心情越發好了,于是認認真真的關照各項照顧的瑣事,并且細細地聽著相關官員無聊到了極致的說明,譬如南邊來的怎么安排,若是怕冷如何處置,吃食又是如何安排,住在什么地方,如何照應,如何引導,如何噓寒問暖等等。一席話說完,又是心情好的不得了。閔敏瞧在眼里,心里頭想著,這個大約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那也確實,幾件事情都算塵埃落定,然后去年冬天到今年開春各地的氣候也都算不錯,真正算得上可以是太太平平過個壽誕了。
只是這折騰了大半天,眼看就過了飯點了,即便閔敏能憋著不說,魏珠也忍不住了:“萬歲爺,您這都忙了大半天了,該是時候用膳了。”
康熙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是啊,一不留神都這個時辰了,朕確實有些餓了。”
閔敏和魏珠相視一笑后道:“那萬歲爺移步到中廳,膳食都已經預備好了。”
康熙點點頭,便站起身繞了過去,閔敏往后退了兩步避讓,冷不防踩到了地上的匣子。
閔敏有些尷尬,只得在康熙的注目下把匣子拿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回萬歲爺,這匣子,是早上剛送過來的。那個,奴婢沒來得及擱好,就直接,那個直接過來了。”
康熙倒樂了:“正好啊,魏珠,你也過來瞧瞧,老十四又捎什么好玩東西過來了。”
閔敏只得當著康熙的面打開了匣子,里頭是一對青玉耳墜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秀氣。
可是另一邊的格子卻不是石頭土塊了。只見一塊和耳墜子一樣的青玉和一塊黃燦燦的東西并排放著。
康熙愣了一愣,示意魏珠把那兩塊東西拿過來讓自己仔細瞧瞧。
魏珠小心翼翼拿了起來,看了康熙一眼,得了康熙的首肯之后,仔細打量了一番,驚喜的有些張口結舌的樣子:“萬歲爺,這是,這個是狗頭金,這個,這個應該是維部的和田玉。”
康熙的目光定了定,輕輕閉上了,再睜開的時候,竟有些微妙的光芒。他走到閔敏的身邊,用力的捏了捏閔敏的肩膀,吐出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