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暢春園,閔敏還是郁郁不樂,偏偏又有太監(jiān)過來傳話,說雍正問,她什么時候去見德妃。
閔敏一肚子憋屈沒地方撒,冷冷道:“今兒累了,明兒再說。”
那太監(jiān)倒也淡定,就應(yīng)了一聲,便退了出去,這一幕反倒讓閔敏有些不自在。
只是她真的懶得去琢磨,癱軟在床上,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一些腳步聲輕輕傳來。閔敏睜開眼,嚇了一大跳。
那是原來雍親王的福晉,現(xiàn)在的后宮之主,皇后烏拉那拉氏。
“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烏拉那拉氏攔住了閔敏,“哀家一人前來,不過是想和姑娘說兩句體己的話,姑娘不必多禮。”
閔敏完全不知道,烏拉那拉氏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是默默覺得頭皮發(fā)麻。
瞧出了閔敏的不自然,烏拉那拉氏笑著拉閔敏一同在榻邊坐下:“是十三弟央我過來瞧你的。”
“十三爺?”閔敏好是意外。
烏拉那拉氏點點頭:“他應(yīng)該是受了你額娘所托,所以這些年才會格外照看你。”
“額娘?”閔敏記起來了,那一個閔敏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改善自己為奴的額娘所處境地。
烏拉那拉氏微微一笑:“聽說,皇阿瑪臨終前,曾經(jīng)給了你一道詔令,說讓你去留任性,婚嫁隨心。這些年,都說你和十四弟兩情相悅,那么你可做好了準(zhǔn)備,跟了十四弟?”
閔敏沒有料到烏拉那拉氏如此直接,不由愣了。
“可是哀家卻記得,塔娜可不是一點點的討厭你。”烏拉那拉氏瞧著很是親切,“卻不知你過府之后,要如何與她相處。不過或許也是哀家多慮,依你如此蘭質(zhì)蕙心,怎么會不知如何應(yīng)對呢?”
“娘娘?”閔敏心下大約知道,這位新上任的皇后沒理由來跟自己說這個話,“不知娘娘有何吩咐,直說無妨。”
烏拉那拉氏笑了笑:“姑娘好生爽快。”
閔敏不說話,只是望著烏拉那拉氏。
烏拉那拉氏道:“姑娘的額娘,哀家有幸見過幾次。但覺她容顏精致,實在不負(fù)與當(dāng)年天下第一美女東哥同系的血脈,氣度嫻雅,并不覺得身陷奴籍便墮于泥垢,談吐卓然,常令吾輩心悅誠服。后來聽皇上和十三弟說起姑娘種種,方覺得,唯有如此奇女子,才能教出姑娘這樣出眾的人來。”
閔敏輕輕皺了皺眉,她在等烏拉那拉氏說下去。
烏拉那拉氏笑笑,她并沒有覺得閔敏會在中途搭話:“哀家聽曠安人提起過,說若非你一片孝心,不忍她常年勞作辛苦,也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毛遂自薦踏入這刀山火海里頭去。所以終日郁郁寡歡,尤其擔(dān)心你太過倔強而迷失了本性,但凡有機會,便央著十三弟過去提點你,毋要忘記單純初心。“
曠安人?閔敏稍遲疑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康熙給閔敏額娘的追謚。聽烏拉那拉氏話里的意思,自己在咸安宮落魄時候,姑且認(rèn)為是落魄時候吧。十三阿哥一直過來看自己,是受了自己額娘所托?可是十三阿哥之前也似乎說過,是奉命過來試探。所以,自己應(yīng)該相信哪一種說法?
“可是,安人終究忘了,她晚年能夠安定度日,是因為皇上聽了先生的話,覺得姑娘是可用之人。可是那些年,姑娘雖知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是一種罪過的貪婪,自己又何嘗不是既想保全額娘,又想置身事外。用先生的話來說,貪婪之至,真是曠古爍今了。”
閔敏愣了愣,這是什么意思?對了,那個時候曾經(jīng)對康熙說,倉央嘉措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是一種過分貪心。
閔敏忽然心頭一亮,對了,后來十三阿哥就送了本倉央嘉措的詩集給自己,原來這是當(dāng)時四阿哥在提點自己,不要忘記本分!
“后來姑娘青云直上,深的皇阿瑪寵信,多年來持中不倚,即便和十四弟交好,也并沒有做過一點悖逆之事。況且安人已逝,皇上也覺得不必太過計較,便由著姑娘了。”烏拉那拉氏的笑容讓閔敏遍體生寒,“可是,安人畢竟在皇上照拂之下安度晚年,姑娘卻一件差都沒有辦成,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閔敏嘆了口氣:“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說就是了。“
烏拉那拉氏依舊笑的無懈可擊:“聽說姑娘去瞧過十四弟了。”
閔敏心里一陣發(fā)緊。
烏拉那拉氏道:“姑娘似乎辜負(fù)了圣上的囑托啊。”
閔敏的視線飄到一邊,并不答話。
烏拉那拉氏又道:“所以,皇太后哪里,姑娘務(wù)必要不辱使命。須知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姑娘若是有些不妥當(dāng),有些后果,怕是連哀家,或是連圣上,都承受不來啊。”
閔敏睜大眼睛看著烏拉那拉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烏拉那拉氏站了起來,朗聲道:“來人。”
一個宮女小跑了進(jìn)來。
烏拉那拉氏道:“姑姑要去給皇太后請安,車已經(jīng)備好,你來帶路。”
那人低頭嗻了一聲。
烏拉那拉氏走近了,她斂去方才冠冕堂皇的模樣,眉目之間染上淡淡憂愁:“皇太后因為對先帝遺詔心存疑慮,拒不肯受太后之封,如今病重,甚至不肯就醫(yī),令圣上甚為憂心。她老人家也知先帝生前對你的寵信看重,你若能說上幾句話,或能疏通母子之間的心結(jié)。”
閔敏愣了愣,無力地說道:“只怕奴婢難堪大任。”
烏拉那拉氏拉過閔敏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今日我過來瞧姑娘,圣上并不知道。我可以放下自稱哀家的身段,權(quán)當(dāng)妯娌之間央姑娘一個人情。來日若有機會,一定能還姑娘。”
閔敏微微皺眉,這妯娌二字,實在是擔(dān)待不起。
她吸了口氣,輕聲道:“奴婢權(quán)當(dāng)一試。”
永安宮里頭氣氛很是怪異,讓閔敏意外的是,出來迎她進(jìn)去的,竟然還是扶月。
她居然還沒有被放出宮。
扶月看了閔敏一眼,甚至都沒有正對她的行禮問好,便示意她跟著。
閔敏更加覺得無奈,唉,為什么自己要在這里,做這樣的事情。
德妃的精神確實瞧著不好,但是并不算是病著吧。
“奴婢見過皇太后,皇太后萬福金安。”閔敏輕聲道。
“怎么是你?”德妃在扶月的幫助下坐了起來,似乎有些意外。
“奴婢奉旨過來給娘娘請安。”閔敏輕聲道。
“奉旨?”德妃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是了,今時不同往日,想想那個時候你還在良嬪,不是,良妃宮里,即便是后頭在先帝御前當(dāng)差,也不曾奉旨過來瞧本宮。這宮里的風(fēng)向,果然是大不同了。”
“娘娘……”閔敏有些無語。
德妃揮了揮手,扶月便領(lǐng)了眾人都退了下去,德妃才說:“本宮屏退左右,乃是追念先帝對你格外寵信,想要你一句實話,不知你可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閔敏微微一愣,跪下磕了個頭沉聲道:“若是娘娘果然要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奴婢就一定可以做到句句屬實不做半點隱瞞。”
德妃點了點頭:“那你該知本宮想問什么?”
閔敏又磕了個頭道:“奴婢知道,只是先帝留詔之時,奴婢并不在御前侍奉,怎么會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德妃坐直了,兩腳著地,往前探著身子:“你不必瞞本宮,本宮知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早已曉得繼承大統(tǒng)是何人,自然也知道先帝屬意何人。”
閔敏真是倒抽一口冷氣,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如此無稽之談,娘娘也信?”
德妃冷笑道:“本宮原是不信。后來回想,一廢太子,你刻意回避。后來八阿哥觸怒龍顏,又是你迂回維護(hù)父子情分。十三被圈禁,你出口就是十年之期。凡此種種,難道都是巧合嗎?”
閔敏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自己是穿越人這件事,難道不應(yīng)該是大機密嗎,怎么現(xiàn)在搞得好像娛樂八卦一樣人盡皆知呢:“若奴婢答您果真是巧合呢?”
德妃道:“你不必和本宮虛與委蛇,本宮既然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自然是什么話都聽得,你說便是。”
閔敏嘆了口氣,那要不還是說正經(jīng)事吧:“奴婢沒有,奴婢只是想知道,為什么您始終對四阿哥登基心存疑慮?”
德妃道:“先帝生前,對十四何等器重,分明就是……”
“娘娘,這也可能是先帝希望借由十四爺和皇上的關(guān)系,為他培植得力的輔臣。”閔敏用力打斷德妃的話。
“閔敏,現(xiàn)在只有你我二人,你何必繞圈。”
“娘娘,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皇上,而選擇去相信那些無憑無據(jù)的傳言?您為什么不覺得他們是挑撥離間呢?”閔敏覺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
她心中默想,自己口中那些無憑無據(jù)的傳言,指的就是八阿哥那些人了。但如此說八阿哥,似乎又有些小人之心,唉,或許也未必是小人之心吧。只是,八阿哥是怎么知道自己未來人的身份的呢?但是看他勸阻九阿哥,似乎,好像,未必是那些流言的幕后黑手。唉,真是越想越糊涂了。
“本宮未嘗沒有想過,但是本宮不甘心啊!”德妃的聲音疲軟了下來。
“娘娘,圣上也是你的孩兒啊!”閔敏忽然覺得雍正有些可憐。
德妃不語,眉眼低垂。
閔敏嘆了口氣,她知道,必須換個角度了:“娘娘,奴婢真的不明白,若是您真的心疼十四爺,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他繼承大寶呢?您看看先帝,何等的英明神武,可是他的帝王之路,就真的順風(fēng)順?biāo)畣幔磕暧椎腔瑥姵辑h(huán)伺,國分疆裂,經(jīng)歷多少波折,才擒拿鰲拜,平復(fù)三藩。可是施政之處和孝莊文皇后有多有沖突,推行滿漢一家受到多少親貴掣肘。待到盛年,總算乾綱獨斷,又逢各地天災(zāi)歉收或人禍綿延,貪官難治,罪不責(zé)眾。雖然國庫賬目充盈,用錢之時卻無銀可支。晚年廢太子不肖,諸位阿哥或朋黨,或營私,哪里還顧得上君父臣子的情分。直至暮年,還要面對兄弟鬩墻的罪過。萬事起因,都是一把龍椅,若您是真心心疼十四爺,怎么忍心眼見他還要受這樣一番辛苦?”
德妃娘娘眉眼一動,指尖微顫,不動聲色的捏緊了拳頭。
閔敏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娘娘,十四阿哥縱然馳騁沙場,其實依舊懷有一份赤誠。他看重兄弟情分,又孝順。若是先帝真屬意他,難道想不到,他登基之后,必然受到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他們的各種牽制,國家社稷各種問題如何解決?也唯有四阿哥辣手施策,才能不顧情面,力挽狂瀾。”
德妃微微抬眼,輕聲道:“所以,先帝果然屬意老四?”
閔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默默呆著。
德妃望著閔敏,不知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是一個字都不想說。
過了許久,閔敏勉強開口:“該說的,不該說的,奴婢都說了,不知娘娘是否信奴婢。”
德妃緩緩靠了回去,良久才道:“哀家。”
閔敏聽德妃改稱本宮為哀家,忍不住抬頭看向德妃。
德妃神色有些尷尬:“你起來回話吧。”
閔敏起身,德妃又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