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過年已是不遠(yuǎn),天氣越發(fā)寒冷,藤越土州雖然不會下雪,但穿單衣已抵不住。
“快,再搭一個架子,今日做完這些便可下工了。”
“說你呢,慢一些,傷著人可就不好了。”
“李根水,你帶人再搬一車石頭過來。”
此時早晨,許維在西城吆喝指揮著修城事宜,照著這個進(jìn)度,大概明年初便能修補完成。
東城軍營,剛與士兵跑完晨操的林青滿頭大汗,嗓子正是干燥。
離著不遠(yuǎn)的徐堂見狀,端了碗水來,林青一口飲盡。
徐堂便道:“將軍,年關(guān)將近,兒郎們都甚是掛念家里,是否…”
林青聞言搖頭道:“這點我早想到了,但士兵不可全部離開軍營,你既提出來,便將這事解決了。”
言罷,林青召集五哨人集合。
只一聲令下,所有人不管在做何事,全部以最快速度跑到校場中央列陣,可謂令行禁止,這是這些時日以來天天操練的成果,對此林青還算滿意。
“這些日子,爾等辛苦了,年關(guān)將至,今日本將會令人宰殺豬羊牲口發(fā)下,每人可分到二斤肉,十斤米,還有你們的月銀也會在今天一并發(fā)下。”
“但,這些,不是發(fā)給你們本人,而是選出訓(xùn)練中表現(xiàn)優(yōu)異者,送到你們每一個人家中,解散后,未被選中者可自行聯(lián)系選中同鄉(xiāng),幫忙送回。”
林青話音剛落,滿場歡呼。
來參軍的多數(shù)是只求吃一口飽飯,哪想竟還發(fā)錢發(fā)肉給家里。
“唔,哈哈,俺娘肯定會幫我把錢存起來,這是俺的老婆本,老婆本…”
“我家肯定都揭不開鍋了,這下好了,有肉有米,哪天回去,肯定面上有光…”
多日的訓(xùn)練,林青的權(quán)威已深入士兵心里,但他沒有阻止這歡騰的氣氛,而是等差不多了,才在解散的時候說:“回鄉(xiāng)的人若誰敢貪墨半斤肉,半錢銀子,定斬不饒!”
士兵各自歡呼,找著被選中的同鄉(xiāng)人時,曾大虎不似平日性格,而是捏緊了拳頭,想起了打鐵的老爹,他還從未與曾承柱分開過如此長時間。
徐堂臉上也沒有多少喜色,他想起了唯一的家人,給正藍(lán)旗當(dāng)包衣奴才的哥哥徐守一。
林青又如何不想呢?只是他心理年齡不小,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
這日夜里,林青緊皺著眉頭幾月來頭一次回了署衙,概因柳如是給他的錢,今日發(fā)完響銀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三進(jìn)堂屋內(nèi),楊紫筠怒視著他,惱火地道:“你還知道回來?”
侍候一旁的兩個丫鬟,是段杰找的,一個叫啊梅,一個叫宋薇。
宋薇悄然看了鐵青著臉的林青一眼,只見是俊俏少年郎,心中頓時小鹿亂撞,又看楊紫筠,心想:“楊小姐真是了不得,竟敢訓(xùn)斥將軍。”
“問你話呢!說話啊…還有我去軍營找你,你竟敢不見…”
與楊紫筠講到夜深,各種煩惱全沒了,沉沉睡下。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完全亮,林青已然爬起來讀書:“妻強夫殃,奴強主殃,臣強君殃。尾大于身,不堅于霜。辨之不早,國破家亡……”
嘴上念著,心里卻是煩絮不寧。
“手上無錢,心里不安吶。”林青嘆道。
很多事即便事先想的再多,也要做起來才知道,原先他以為可以堅持到顧炎武帶著柳如是的新一撥銀錢到來,哪想上任之后,修城、屯田、買糧、建民舍、發(fā)軍餉、買牲畜…處處都要花錢,若聽徐堂的建議再養(yǎng)上重步兵,怕就是個錢窟窿,一直要往里填。
至于收益,藤越的庫房已空了不知多少年了,剛種下的冬小麥也要明年才能售收獲,甚至若是守的不得當(dāng),再讓緬軍搶割了去,便是血本無歸,永遠(yuǎn)只有出的,沒有進(jìn)的。
也不怪吳三桂想放棄這個爛攤子,只有像林青這樣有著目的的人,才會打破頭往里鉆。
“該想個辦法,解決眼下燃眉之急才是…”林青心里暗道。
張獻(xiàn)忠的沉銀,李自成洗劫京師后埋下的寶藏,林青都知道大概位置,若能得到便是爭奪天下的基石,但山高水遠(yuǎn)、數(shù)量巨大,想隱人耳目,偷偷開掘根本不可能,太不切實際了,必須要等日后大軍開到那里之時才能圖謀。
如何弄錢呢?署衙二進(jìn)廊屋中,自己手下辦公的文吏已招得不少,勉強算是有謀士,不過怕是什么也問不出。
至于許維,他要是知道,原先也不會窮的妻兒老母一家子都食不果腹。
林青想到了給自己提重步兵建議的徐堂。
軍營內(nèi),在林青委婉表達(dá)了自己的銀錢要明年才能送達(dá)藤越土州后,徐堂深深皺紋著眉頭,認(rèn)真思索。
半響,徐堂對林青笑道:“有道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若要短時間內(nèi)獲得大量銀錢,一般人或許難辦,但將軍手下有五哨兵馬,大可利用之。”
林青道:“秀成說具體一些。”
徐堂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標(biāo)下所說,乃殺人放火金腰帶一途!”
“這…”林青一點就通,但想了想?yún)s否決道:“不妥,不妥,若攔路搶劫,往后便再無商旅敢過藤越土州了,甚至?xí)]有商人敢來城里做生意,此因小失大,實在不妥。”
“那…”
徐堂剛想說話,林青又忙說:“洗劫民宅也不行,自南明以來,滿人欺壓他們,緬軍搶劫他們,滇南境內(nèi)吳三桂剝削、手下漢奸肆虐,各少民土司也不待見他們,如果我們自己再搶他們,那對漢人百姓來說,活在世上這回事情,豈不是…太可憐了?”
“可憐…”林青的話讓徐堂愣愣怔住。
此時林青不會想到,正是因為他今日這一番話,多年之后兩軍對壘,清廷用包衣奴才,徐堂的哥哥徐守一要挾徐堂陣前反叛,徐堂寧死不從,親眼看著兄長在陣前被八旗兵絞死。
徐堂也不會想到,林青說的漢人可憐,原本歷史上滿清統(tǒng)治了二百余年,他們便生生受了二百余年。
用二十世紀(jì)初,著名學(xué)者愛因斯坦訪華后,晚年說的話來講:
“在茶館,那個華人給我下跪,我不認(rèn)為我比他高貴在哪里…他們好像是受折磨的、魯鈍的、不開化的民族,同他們國家的偉大文明的過去好像毫無關(guān)系。他們是淳樸的勞動者…在勞動著,在呻吟著,并且是頑強的民族,……這是地球上最貧困的民族,他們被殘酷地虐待著,他們所受的待遇比牛馬還不如。”
由此也可見,“明朝之后無華夏”的爭論并非空穴來風(fēng),因為文明出現(xiàn)了斷層,漢人被奴役、被磨滅了精神二百余年之后,跪,已經(jīng)成為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在以前,哪怕是常被稱為弱宋的宋朝漢人也視自身為天朝上邦之人,不跪小國君主,更何況是地位不如君主的學(xué)者?
要讓漢人崛起,林青還任重而道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