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如今,珩妃、琽妃皆在妃位,唯獨瑛貴嬪仍居貴嬪位,難保她心有不甘。”婺藕點點頭道,如同水蔥一般的十指撥弄著耳垂上戴的嵌珍珠金耳墜,其珍珠格外渺小而泛著雪色,不比斂敏當日用來穿珠鏈的珍珠,但也算得上難得了,只怕乃皇帝新賞。
“位分倒在其次,我怕的是高處不勝寒。”我唏噓一聲,哀婉一嘆,目光惴惴不安,隔著窗紙飛向窗外,語氣帶著幾分后怕,“我尚未登臨一宮主位入主彤華宮,便出了巫蠱一事。陛下為此冷落了我數月。如今,這昭儀之位尚未坐穩,便出了此等事宜。也不知在陛下看來,此事會如何。”
“此時非彼時。依照如今陛下對清歌你的寵愛來看,只怕不會相信系你特意所為。你方誕下嘉敏,且在眾目睽睽之間,若再行此舉,豈非自尋死路?我怕的是來日。”斂敏勸慰的話語安然撫平了我的擔憂,然則‘來日’二字重又將我的慌張掉在了喉頸處。
“來日?來日會如何?”我警惕起來,盯著斂敏的雙眼,仔細而謹慎地問道。
“來日你一旦失寵,再有旁人從旁拾掇,只怕陛下一時信以為真,未為不可。”斂敏深深看我一眼,一番話意味深長。
一語畢,吾等三人當即默默,任由死一般的寂靜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之內肆意地主宰,只聞得呼吸之間的起伏與金手爐里頭傳出的栗子‘噼里啪啦’的聲響,乃至于微風呼呼而過的聲響亦格外清晰。
最后還是斂敏打破了這一片死寂,緩緩憂愁道:“你所謂的巫蠱之事、一箭三雕之計,皆出于你恩寵過甚之故。現如今,你身居九嬪之首的昭儀之位,叫人如何不羨慕、不嫉恨?”言畢,吐出一口嘆息之氣,甚是無奈。
“陛下恩寵如此,我亦無法。難道安安穩穩地身居高位,便如此艱難么?”我往朱漆描金的窗外看去,桃花窗紙外,一絲微風吹著落葉自我眼前朦朧而模糊地劃過,秋華美景如斯,秋風肅肅如薄,戚戚然不勝其心。
“這窗外的楓葉入了深秋,只怕會更美一些。”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斂敏頗有深意道:“然則這楓樹奪了其它鮮花綠樹的恩寵,時日一長,亦會失寵而亡。”
“我自明白你意。然則這般恩寵并非我能左右。”我無奈道,唏噓一聲嘆出氣。
“咱們何不請帝太后出馬?”久不出聲的婺藕忽而眼眸锃亮如漆,神采奕奕地出聲道:“當日,帝太后出言維護姚氏,換得姚氏一命,顯見陛下與帝太后之間的關系已然好轉幾分。如今,帝太后身子愈加康健,可隨意出入紫極殿,想必清歌你請帝太后出言雨露均沾,帝太后為著皇嗣繁衍,定會欣然同意。”
“是呀。”經此一提點,裊舞驚嘆道:“清歌你與姝妃、柔貴姬的冊禮,帝太后亦領著三位太妃到場,看了半刻方回,顯見陛下已然不再拘禁帝太后了。此番撤去對帝太后的拘禁之令,想必來日帝太后與陛下之間的關系會愈加親密。你借帝太后之口婉轉告知陛下,一來,只怕會惹來帝太后、陛下的贊賞;二來,于嬪御之中,想必會少幾分怨恨,多幾分感激。”
“然則眼下該如何查出何人系陷害清歌的真兇?”婺藕為難道,垂下如羽睫毛,費力思索。
“此事若單單看成系許婕妤所為,她斷無此心機,不過為一馬前卒罷了。”皺著眉頭費力思索半刻,斂敏終于松開了眉頭,“她雖非真兇,到底知曉何人在她背后出謀劃策。我瞧著她城府不深,咱們不妨將計就計,拿著藥粉親自去質問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此一來,她一時觳觫之下,只怕會吐露真相亦未可知。”
聞得此言,我低頭微一思量,心下有了計量,嫣然而嫵媚地笑道:“有勞敏姐姐提點,妹妹曉得了。”
未過幾日,趁著天朗氣清,晨昏定省之時,諸妃皆聚在嘉德宮,我行大禮,上報琽妃,“啟稟琽妃娘娘,妾妃有一事相告。”
“哦?”眼見我行大禮,神色莊嚴肅穆,琽妃面容困惑,忙示意瑡玟扶起身,問道:“妹妹有何事需行如此大禮?”
“不知娘娘可還記得我家娘娘為陛下獻白纻舞之后,曾摔向柔貴姬一事?”倚華自我身后出列道。
“本宮記得。怎么了?”上首的琽妃愈加不解。
倚華回道:“此事并非我家娘娘特意所為,而是有人陷害所致。目的,正為借我家娘娘玉體謀害柔貴姬與皇嗣。”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
“哦?”琽妃神色嚴肅,微微斜靠的身板直立起來,“此話當真?當真有人敢繼姚氏之后謀害皇嗣?”
“千真萬確。”我站起身來,示意鶯月傳喚俞御醫并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
“當日——”我捧著藥粉,環視四下一圈,隨即娓娓道來,將手中的藥粉舉起,叫殿內所有嬪御皆看得一清二楚,對上頭的琽妃解釋道:“妾妃并非無故撞向柔貴姬,而是因此藥粉之故。”
倚華自我手中接過藥粉,呈至琽妃面前。
趁著琽妃仔細查看藥粉之際,我細細解釋道:“此藥粉之效可令人發癢。當日,妾妃正系沾染了此藥粉之故方摔向柔貴姬。”
此時,俞御醫、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恰好入愫罌殿,“微臣參見諸位娘娘。”
“此事俞御醫亦知情。至于藥粉,源出于司藥房。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皆可作證到底系何人往司藥房取此藥粉。”
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異口同聲道:“回稟娘娘,當日正系許婕妤前往司藥房取此藥粉。”
“許婕妤,此事當真?”琽妃顯見明了一旦柔貴姬受傷,腹中胎兒或將不保,茲事體大,是而此刻神色凝重,眸色鄭重。
“這,妾妃從未往司藥房取藥粉。昭儀娘娘,您怎可這般污蔑妾妃?”許婕妤不期我如此雷厲風行,人證物證俱在,慌張忙亂之下,一時吞吞吐吐,轉向琽妃,依依行禮,柔弱道:“還請琽妃娘娘明鑒。”
“許婕妤,你既說你從未往司藥房取藥粉,那為何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皆一力指控你所為?”琽妃皺起眉頭。
許婕妤仍不承認,強自嘴硬,虛弱無力地辯解道:“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大可為人收買。她們之言如何可信?”
“照你所言,司藥房一干女官、女史早已為人收買?敢問此人系何人?又為何要收買她們來污蔑你這么一個小小從六品婕妤?”我敏銳點出關鍵所在。
“這,這——”許婕妤結結巴巴,臉漲得通紅,只說不出話來,一味取帕抹去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
“琽妃娘娘,看來許婕妤誠然便系兇手。只不知幕后真兇何在。”眼見眾人的心思皆如我所預料得那般,我心下滿意,款款起身指證。
“林昭儀此言極是。”珩妃思忖半刻,隨即點點頭,依依附和道:“許婕妤位低膽小,絕不敢拿皇嗣做戲,想是真兇另有她人。一旦查出,還請琽妃奏明陛下,定斬不饒。許婕妤——”她隨即起身走近許婕妤,對許婕妤彎腰低頭,鄭重叮囑道:“你可要想好了再答。若你此刻伏法認罪,本宮尚可念在你年輕不知事的份上,為你求情。”眸色深沉而深刻,勸誡之意濃重。
眼見珩妃如此情狀,我心里頭不由得浮上一層困惑與詫異,隱隱覺得其中有幾分古怪,到底說不清道不明。
許婕妤顫顫驚驚,花容失色,“這,這,這——”頓時下跪,磕頭如搗蒜,哭哭啼啼道:“請娘娘恕罪,妾妃乃一時嫉恨方有此舉。請娘娘恕罪。”
“大膽,御殿嬪御素來不可嫉妒,此乃七出之一,你自幼受閨閣庭訓,如何不曉?”琽妃聽罷,疾言厲色地呵斥道:“來人,將許婕妤押往樂善堂,服役一月。”
樂善堂地處雍和殿南,掌房官一員,掌司數十員。凡在內宮及小火者,凡染病皆送此處醫治。痊可之日,重謝房主,消假供職。如不幸病故,則各有送終內官,啟銅符出北安門,內官監給棺木,惜薪司給焚化貲,抬至凈樂堂焚化。
樂善堂乃晨元十五年所建,以處工匠之疾病者。近來則與工匠無涉,唯內臣卑秩無私宅可住,無名下官可依者,遇疾且殆,即徒入此中,以待其殞,且彗送凈樂堂焚化,不欲以遺骼污禁掖也。其中或氣未絕稍能言動,尚為攤錢博塞之戲,爭勝嘵嘵,聞者嘆笑。
眼見許婕妤哀慘口呼,“琽妃娘娘恕罪”,被押往樂善堂,諸妃自覺無味,紛紛告退,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此番折磨之后,縱使許婕妤美若天仙,亦將如浮萍草一般,憔悴無顏。
回彤華宮后,倚華捧上一盞祁門茶。微微啜飲一口,我哀嘆許婕妤下場,隨即轉念一想,徑直問道:“倚華,早先宮中可有嬪御小產過?”
我有此一問實則因宮中有孕者多而皇嗣稀薄之故:皇長女穆文淑公主早已離世;皇次女嘉慎帝姬現今居于宮外,與姝妃母女骨肉分離;皇四女嘉和帝姬亦為姝妃所出;鸞儀出生之際亦萬般艱難、命懸一線。所謂皇子僅稚奴一人,顯見子嗣稀薄。到底何人在背后操縱,竟使得皇嗣凋零至此?若論姚氏,當初她暗中命陸氏假孕、以巫蠱之術陷害我、下巴豆粉毒害稚奴與嘉慎帝姬、毒害姝妃與龍胎,顯見心腸歹毒至極。會否系她暗中毒害嬪御,只為了令自己的嫡長子成為惟一的皇位繼承人,獨一無二的太子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