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可是懷疑系婉嬪對雪錦動了手腳?”皇帝聞言,瞥了我一眼,微微蹙眉,隨即轉問中宮,面色平靜道,墨綠色的錦袍愈加顯得他心思深沉,難以捉摸,看不清他心底波濤,抑或對我毫無懷疑。
中宮愣了愣,頷首道:“陛下寵愛婉嬪,自然不會看走眼。妾妃只怕有歹人心生嫉恨之心,欲借嘉慎帝姬對婉嬪出手,一箭雙雕?!?
“娘娘此言極是?!币笫鐑x一襲玫瑰粉素色梔子錦緞絮衣宮裝,色澤溫暖柔和,聞得此言,隨即起身維護道:“若此事當真屬婉妹妹所為,其它且不提,首當其沖染上天花之人便系婉妹妹?!逼饺绽锱c我交情若有似無的殷淑儀眼下出聲,倒叫我心內微微動容。
墨美人聞言,當即嗤之以鼻,愈加顯得身姿尖銳似一朵開在秋風中的凋零紫菊,已有幾分零落之態,死咬著嘴不放,“毒害者自有解藥。如若不然,她怎會兵行險著。”
權淑媛聞得此言,終于抬頭望著我,長長的飛翹睫毛之下,淚光微閃,仿若星辰閃爍,動人心弦,哽咽起來,語氣亦分外惹人憐愛,終究未曾問出口,楚楚可憐之姿我見猶憐。
我當即沉下了心,甚是失望與緊迫,不由得嘆息一聲:權淑媛到底對我起了疑心。
墨美人一壁裝模作樣地安慰權淑媛,一壁轉頭故作義憤填膺,問道:“不知淑媛姐姐哪里對不起妹妹,竟遭婉嬪如此報復?”
此問之下,我竟無言以對:的確。此案中唯我嫌疑最大,若能證明到底系何人將天花痘漿抹上雪錦便罷。若不然,只怕權淑媛亦對我虎視眈眈。
思來想去,腦中旋轉如陀螺,我步步緊隨道:“方才墨美人所言,雪錦自宮外送入鳳儀宮,經手之人眼下依舊康健,獨得令將雪錦自鳳儀宮送去德昌宮的飛翔殿宮人,如今早已因病化為骨灰。如此說來,便系妾妃與飛翔殿宮人有嫌疑?!?
聞得此言,禮貴姬趕忙抬頭,緩下一口氣,強自平和地辯解道:“妾妃冤枉。”
“妾妃所指并非禮貴姬。無論中宮、龍胎、嘉慎帝姬、權淑媛中何人離世,禮貴姬皆尋不得好處。除非——”我賣了個關子,靜靜環視一圈,只見在座眾人神態各異,紛紛躲避我的視線,仿佛一旦被我的目光所觸及,便會被扯進這樁謎案中。
“除非什么?”琽貴嬪頗為好奇道。
“除非此事乃當日送雪錦的宮人所為。自接過鳳儀宮的雪錦,便于半途替換了雪錦,以期謀害帝姬、權淑媛。”我娓娓道來。
“照婉嬪如此說法,徹查黃梅乃眼下第一要緊?”墨美人諷刺道,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聞言,禮貴姬面色蒼白,起身下跪,目色焦急地望向皇帝,求情道:“黃梅何等人物妾妃可以性命作擔保,還請陛下明鑒。妾妃身邊已然因天花失了四個得力宮人,若連黃梅亦不在身邊,妾妃身邊便再無可信之人。”
中宮亦在旁不忍求情道:“黃梅品格正如禮貴姬所言,她們二人雖為主仆卻親如姊妹,妾妃亦相信黃梅絕不會做出此事。陛下欲要嚴懲,則萬萬不妥?!?
墨美人輕笑,乜了我一眼,諷刺道:“中宮無需如此。陛下尚未開口,倒是婉嬪一個勁兒地往黃梅身上潑臟水,娘娘可別看錯了場面?!?
一招連消帶打,墨美人之流終于忍不住接二連三地往我跟前拉對頭。
呵!
“妾妃所言,并非指黃梅,而是指將雪錦送入德昌宮的宮人與其背后指使?!蔽覐娜莸匕踩唤忉尩馈?
“不知婉嬪可找出此人了?”墨美人冷嗤一聲,面容之上一片諷刺,反問道。
“妾妃雖未找出此人,卻知曉線索?!蔽液V定地看著帝后說道。
“何等線索?”久不出言的皇帝一時好奇,身子前傾,仔細聆聽。
我輕聲一笑,“一旦帝姬、權淑媛出事,那可就是二尸三命——俞御醫已然測出權淑媛有孕一月。”
此言一出,恍如平地一聲雷,在這椒房殿內炸開了鍋。
諸妃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分外吃驚。
語氣格外吃驚,夾帶著幾分羨慕,“什么?權淑媛竟有如此福分?當日,她身懷有孕而不自知,直到小產之后才發覺。如今,她竟又遇喜了?”
“也不知婉嬪所言是真是假。”語調酸溜溜,可見里頭頗有嫉妒之情。
······
權淑媛亦撫上自己的小腹,面容難以置信,愣愣地看著我,疑惑而驚喜地問道:“本宮又有身孕了?”
“聞得嘉慎帝姬生天花之時,娘娘昏倒在地。前來問診的俞御醫替娘娘把脈,測出娘娘有孕一月?!毖垡姍嗍珂麓舸舻乜粗约荷形赐黄鸬母共?,我一字一句解釋道。
殷淑儀恍無自知般,微不可查地撫上自己平平的小腹,隨即強行壓下眼中的失落,祝賀權淑媛道:“淑媛福澤深厚,當真令人艷羨?!?
“此事當真可喜可賀。既如此——”中宮宛如水蔥的素白指間顫動,似從未料到會有此結果,強自笑道:“婉嬪你為何不及早來報,本宮亦好安排御醫專門照看淑媛。”
“回娘娘的話,權淑媛尚未查出身孕便有親女染天花一事,焉知兇手不會伺機而動。再者,娘娘身懷六甲半載,而權淑媛身孕不過一月,若再操心權淑媛身孕,勞心勞力之下,只怕有損娘娘鳳體。至關鍵者,真兇尚未查出,叫權淑媛如何能安心養胎?豈非惹禍上身?是而妾妃至今日方提及?!?
“婉嬪心思敏捷?!被实墼谂月犕辏跏菨M意,含笑贊嘆道。
裊舞、斂敏瞅準時機,暫時偏離了話頭,將眾人的矚目點自我身上轉移到權淑媛身上,出言提醒道:“按照御殿規矩,陛下該好好晉一晉權淑媛的位分才是?!?
皇帝點點頭,嘴角含笑,如初春的微風和煦,颯爽和悅,“你們說得是。如此說來,權淑媛的位分該好好晉一晉了。不過三貴嬪已滿,這——”面色隨即為難起來。
沉吟不過片刻,皇帝笑顏逐開地吩咐道:“秦斂,傳旨,琽貴嬪協理御殿已久,功勞顯赫,特晉為正二品妃,其母正四品芮城縣夫人冊正三品代郡夫人,權淑媛晉從二品姝貴嬪,生母冊正四品朝鮮縣夫人。臘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便與琽妃一同行冊禮?!?
“奴才遵旨。”秦斂頷首行禮,隨即匆匆出門。
“妾妃謝陛下隆恩。”聞得晉封的消息,姝貴嬪固然歡喜,嘴角含著一絲含蓄溫柔的笑意,然則更多的卻是舐犢之情,只一味地面露慈愛之色,小心翼翼地隔著肚子,輕緩地撫著自己腹中正孕育的胎兒?,o妃亦平和謝恩。
忿忿不平而暗自神傷的墨美人隨波逐流,與眾人一同紛紛道賀,絲毫不見方才的囂張跋扈。
恭賀畢,冷眼旁觀的中宮轉向我,溫然出言道:“婉嬪,你且仔細道來,方才所謂線索到底系何物?”
皇帝似被姝貴嬪有孕一事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此時方回過神來,“中宮說的是。玉婓你且道來?!?
如此親昵之語一出,不免叫在座諸妃各個面露艷羨、嫉妒之色,亦叫我微微驚訝。
“能把握如此機會之人,必然有本領于德昌宮安插細作,暗中替換雪錦。而妾妃早先于德昌宮小廚房偶遇一內侍,名喚施顏。他口口聲聲自己不過看管小廚房白糖等物,且道自己不甚得姝貴嬪抬舉,實在可疑。因恭成殿下素來喜愛姝貴嬪親手所制的桂花炒紅果與糖炒山楂等物,而此類糕點小吃皆需用到上等白糖,如何少見姝貴嬪玉容?”
姝貴嬪似此刻方回過神來,忙解釋一句道:“回稟陛下,妾妃的確時常親自動手烹調桂花炒紅果與糖炒山楂?!?
“依婉嬪所言,陛下,咱們可要傳施顏入殿?”中宮見我如此提及施顏,不由得蹙起了眉頭,側頭對皇帝問道。
皇帝沉思片刻,即刻吩咐道:“秦斂,傳施顏。”
此時秦斂早早吩咐了外頭的小內侍將琽妃與姝貴嬪晉封的旨意傳遍御殿,已然回來侍立在皇帝身側,聞得此令,答應一聲,聲調尖銳,吩咐羽林衛將施顏帶來,聲調之尖銳直欲刺破蒼穹。
不過須臾功夫,施顏入殿,不動聲色地環顧四下,只瞧了我一眼,便膽怯地垂首不敢再看。
“回稟陛下,施顏帶到?!毖援?,侍衛撤退,將施顏一人獨自留在椒房殿內。
施顏伏首磕頭,被嚇得幾乎不敢將頭抬起來,問候道:“奴才德昌宮小廚房內侍施顏,參見陛下、諸位主子娘娘。”語氣膽怯,身姿瑟瑟發抖。
她人無察覺異樣,我卻深覺他此刻可疑鬼祟。
“抬起頭來?!鄙鲜椎闹袑m平和吩咐道。
施顏警惕抬頭,微微側首,看向中宮。
“施顏,你在德昌宮小廚房身兼何職?”皇帝細細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才不過看管白糖而已?!笔╊伮杂畜@疑,低著頭,畢恭畢敬道。
此話印證了我方才之言,惹來諸妃議論。施顏亦微微詫異,神色顯出幾分騷動不安。中宮揚眉,皇帝對我點點頭,示意我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