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粉玉簪
- 照影曲
- 林遇澤
- 3083字
- 2023-11-09 16:52:33
我心內思忖著:倘若綺麗所言屬實,則侯昭媛為人不過驕橫跋扈些,并非十惡不赦、尖酸刻薄之流。只怕她與懿嬪并非結盟爾爾,不過秉性相投之故。如此說來,身居御殿而本性未改,如侯昭媛之流亦可結交。
“陛下,萬萬不可施加刑罰。重刑之下,何證不可取?”淚光點點之下,珩貴嬪、殷淑儀、禮貴姬、斂敏、裊舞、婺藕頗有不忍,霍然起身,紛紛阻止道:“姑且不論此事真偽,單憑陛下乃曠世明君,此舉便萬萬行不得。”言畢,深深行一禮。
皇帝有所動容,微微頷首道:“你們六人所言甚是。”
“然則如此一來,又該如何查出兇手?”琽貴嬪眼中疑竇紛轉如墨云,道:“若非綺麗、霜雪所為,何人有此嫌隙?”
冷眼瞧了半日,柔嬪低眉思量,語氣沉重而困惑起來,幽幽吐出一口氣,“若果真如此,這真兇可難查了。”
皇帝微瞇眼。眾人聽聞,亦惴惴不安,殿內滿是局促之聲。
中宮亦皺了眉頭,卻被汐霞取了薄荷油輕揉額角,清新怡人的濃郁香氣頓時彌漫在椒房殿內,令人醒神松腦,柔聲安慰道:“娘娘,您無需這般勞心費神,自有琽貴嬪與眾主子娘娘替您分憂呢。您要是有個好歹,連累了小皇子,這罪過別說奴婢,就是您也擔待不起。”
皇帝似此時方醒悟過來,握一握中宮柔荑,再次關切道:“梓童勞累多時,是時候入內殿歇息了。縱使不為你自己考慮,亦該為腹中皇嗣著想。”
皇帝此言便系不欲中宮繼續旁聽。然則此話落入她人耳中,卻變了味,令懿嬪不自覺微微抿嘴,面色微暗,夾帶失落與自傷。
中宮松然報之一笑,安穩道:“妾妃位居中宮,縱然有琽貴嬪在旁協理御殿之事,到底該旁聽幾許,以免失責。何況妾妃并不覺身子有何不適。若陛下不讓妾妃在此旁聽,妾妃反而會心生憂慮,以致此事一日未消,憂慮一日不滅。”一語畢,麗姿并無疲乏之態。
“既如此,你就好好在此聽著吧。只一點,若有不適,立即回殿內由御醫照看。”皇帝沉吟片刻,眼見中宮語氣與神態如此堅定,殷殷叮囑道。
“妾妃遵旨。”中宮頷首,含笑答應道。
珩貴嬪低眉深思良久,連帶著胭脂色的宮裝亦蜿蜒出一片深沉之色,幾欲將人的眼眸盡數蓋住,瞧不清前路,方抬眼,一字一句忖度著,仔細說道:“若說此事成功,便系陸貴姬與婉嬪慘遭巫蠱橫禍;若說此事敗露,便系侯昭媛與懿嬪身陷嫌疑。如此說來,御殿中,看不慣陸貴姬、婉嬪且與侯昭媛、懿嬪有仇者——”
隨著珩貴嬪的一字字坦露,皇帝聽后,不由得皺起眉頭。
“啟稟陛下,妾妃有一事回稟。”將珩貴嬪所言來回思量一番,我心下有了計較,出言道。
皇帝點頭道:“你盡管說。”
“今歲中秋前,妾妃、明嬪姐姐與懿嬪曾于御花園受陸貴姬責罰。待妾妃得蒙圣恩晉封姬位,懿嬪得侯昭媛賞識,焉知陸貴姬憂懼之下不會認定妾妃與懿嬪會施以報復,出此險招。”我深吸一口氣,目光徘徊在懿嬪的身上,卻并無針對之意。
“此言可過分了,陸貴姬怎會拿皇嗣開玩笑!婉嬪休得胡言!陛下,此刻陸貴姬身子孱弱,只怕依舊在昏迷中,不若待陸妹妹醒來,再詳細詢問。”中宮聽罷,不禁蹙眉起來,神態微微不悅,輕輕呵斥一聲道。
我眼角的余光卻瞥到汐霞隨著中宮的話,機靈地悄悄入了暖閣。
“不可。”琽貴嬪急忙出聲阻攔道:“依陸貴姬眼下情狀,只怕尚需三五日方可蘇醒。此事若果真與陸貴姬有關,按娘娘所言,僅憑陸貴姬的身份與地位,若敢拿皇嗣開玩笑?只怕幕后還有黑手。再者,若如娘娘所言,待陸貴姬蘇醒后再詳細查問,此段時日足夠幕后之人與其串通供詞,乃至逃離刑罰。”
琽貴嬪一番解釋,令皇帝眉心一動,臉色已有幾分認可。
柔嬪見狀,趁勢起身,“琽貴嬪所言甚是。此事一日不查清,妾妃等便一日不得安寧。還請陛下與中宮從長計議。”言畢,深深行一禮。殷淑儀、斂敏、裊舞等隨之應和。
眼見如此,中宮無法,只得看向皇帝。
沉吟片刻,“陸貴姬心胸著實狹隘。既如此,秦斂,吩咐羽林衛將仙居殿——”
皇帝尚未言畢,李御醫自暖閣急匆匆出來,在皇帝面前當即下跪,萬般請罪道:“回稟陛下,陸貴姬玉體已無大礙,然則日后再無受孕可能。此外,微臣在陸貴姬發飾中發現此物,只怕與陸貴姬此番胎氣大動所致小產有關。”言論間,呈上四支玉簪,每一支皆潤色瑩瑩,光彩溫澤。
“哦?”接過秦斂所遞玉簪,捏在指間仔細來回瞧了瞧,皇帝臉上并無異樣。
下首的我卻心跳如雷轟,幾欲跳出嗓子眼——此物正系我贈予陸貴姬的冊封賀禮!
“若妾妃未記錯,此乃——”琽貴嬪訥訥轉向我,眸色古怪而微帶失望,“陸貴姬冊禮當日,婉嬪所贈賀禮。”
皇帝驚訝轉向我,眼光幽暗似無底深淵,寒冰如利刃,刀刀將肌膚割裂開來,陣陣刺痛接連不斷地朝我涌來,直欲噬心。
我心內不禁打了個寒顫,卻不得不如儀行禮,強自冷靜平和道:“回稟陛下,此物確乃妾妃贈予陸貴姬冊封賀禮。敢問李御醫,此物有何不妥。”言論間,轉向李御醫,出言詢問。
“回稟陛下,此玉簪中裝了含羞草花粉。”李御醫沉聲道。
婺藕連忙一力維護我,滿不在乎地叫道:“不過花粉罷了,有何稀奇?”
“此花粉于常人無用,然于孕婦而言,具小產功效。”李御醫沉穩道。
登時,宛如九天冬風刮來六分寒霜入體,侵入肌骨,凍結四肢,連我的血液亦為之冰顫。中宮失望地瞧著我,眼中盡系怒我不爭之色。
殷淑儀忙道:“李御醫,你可看仔細了。婉嬪受陛下萬千寵愛于一身,陸貴姬雖有身孕,君恩卻不過爾爾,婉嬪怎會下毒謀害她。何況,現放著中宮,怎會有人留心陸貴姬?”
懿嬪眼見如此,不復方才膽怯之色,蔑笑著諷刺道:“殷淑儀所言不假。婉嬪適才所言受陸貴姬責罰確屬事實,然則不及我半分。我如此魯莽尚且忍下,不曾下如此毒手,遑論婉嬪。”
我顫抖著身子壓下一口氣,強自逼迫自己緩下心神,不出一語地冷眼旁觀。
“啟稟陛下,妾妃等以性命擔保,婉妹妹絕無可能做出如此泯滅良知之事。”裊舞三人見狀,急忙起身出列,深深跪倒在地,俯首磕頭。
眼見如此,我心下頗為感動,鼻腔酸澀,下跪行禮道:“陛下,自入宮來,妾妃與陸貴姬少有交集,何況適才懿嬪亦提及陸貴姬對妾妃懲罰不過爾爾,微不足道,妾妃怎會害她腹中之子?妾妃侍奉中宮已久,陛下可瞧見中宮鳳體有所不適?”
“現下雖無事,難保日后亦無事——毒藥亦有快慢之分。”懿嬪逮住了機會,時刻將嫌疑之色盡數潑在我的身上,步步緊逼,絕不放過一絲一毫。
聞得此言,中宮神色驚疑,撫上腹部,瞧李御醫,伸手一搭脈,聞得“無礙”二字,方顯安心神情。
“中宮無礙乃家世、地位與恩寵之故。一旦出事,定牽連御殿前朝,以致朝野動蕩。屆時,若查出系你所為,你如何擔當得起?”懿嬪不依不饒道,帶著一抹痛快的笑意。
我嘴角浮上一抹絲絲入扣的冷笑,步步緊逼道:“既如此,敢問懿嬪,謀害一介失寵嬪御腹中之子于我有何益處?”
“這——”她微一梗塞,說不出話來,卻猶不死心,一味地掙扎道:“我非你肚中蛔蟲,如何能知曉?”
“你既不知,又如何斷定陸貴姬小產一事定系我所為?”我輕松反問一句,將她的話堵了回去。
“你——”她一時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面色漲紅。
“朕想聽的是真相,而非懟怨。懿嬪你倒是勝過宋慈、包拯。”皇帝沉著臉,緊握住赤金鳳座把手,低沉著嗓子道,似暴風雨降臨前來自烏云深處的雷鳴聲,分外叫人驚慌。
懿嬪與我忙行禮噤聲,一臉恛恛。
“陛下,無論陸貴姬有無誕下皇子或帝姬,于妾妃皆無威脅。您看重中宮此胎,或來日太子定為嫡出。既如此,妾妃為何要謀害一介早早失寵的嬪御腹中之子?論恩寵,來日妾妃所誕之子豈是陸貴姬之子可相提并論?”我跪在皇帝面前,神色凄婉,哀哀辯解道。
皇帝瞥我一眼,滿目疑惑,手中不住地把玩著玉簪,沉默不語,令我心頭寒冷,如臘月飛雪堆積于身。
“妾妃亦相信婉妹妹日日孝敬之心誠懇,絕無半點私心。”見我如此情狀,中宮甚是不忍,在旁勸解道,口氣溫和。
“若說私心,妾妃并非如娘娘所言,半點也無。”我轉而低頭婉轉道。
“哦?”中宮語氣微微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