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龍灣上，黑云壓城，風卷云涌。

一個疲憊的中年身影步履維艱，正一步步的沖那靜如黑鏡的水面行去。

他佝僂著身子，走上三兩步就一陣急喘甚至是猛咳，整個像是擱淺了許久的水鬼，時刻都有倒下的可能。

淺灘于他而言是那樣的偌大，每走幾步，他便停下腳步朝前方望去，眼里滿是急切，身體卻早已力不從心，仿佛那前方有他一直在尋找的良藥般，使得他盡力向前。

但事實是，前方漆黑如墨，除了凜冽的潮汐聲，便只有水面上那些跌跌撞撞的墓碑林，而那些墓碑隨著潮汐的飄搖，折射出一個個巨大的黑影，使得他的盡頭，看起來更像是一條通往地獄的門。

約莫過了幾炷香的時間，那道身影總算是走到盡頭，當潮水漫過他的膝蓋的時候，他終于停了下來。

幾丈之高的墓碑把他顯得那么渺小，他駐足在黑影里，邊吃力的喘息著邊張望著周遭的一切。

他像是在聆聽化作墓碑的天魔們的怨語，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的到來，因為他的臉上呈現出的絕不是祭祀應該有的神情。

時間在沉寂中滑過，他這一站便是半刻，盡管他已經很努力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腿就跟他那張沒有任何生機的臉一樣無力，瑟瑟發抖，幾欲跌倒。

等到實在是支撐不住的時候，那道身影用手在水里攪了攪而后摸了一把臉，進而艱難的移動身子靠在一旁的墓碑上。

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有些抽搐，顯然他心里的滋味也是極不好受的。

“十六年了，到今天整整十六年了！”沉寂頃刻，突然，那道身影的主人在沉默中爆發了，他的神情激動，但心底的波動更大。

“即使是再大的怨氣也該見見面了吧？我知道你一直記恨在心，你出來，今天我就給你一個交代。”

一石激起千層浪。

終于，隨著那道身影的話后，平靜的水面開始掀起了動靜。

那道身影立即也察覺到了，望向水面，明顯感知到腳下的水位在急劇的攀升，而腳底下，一股磅礴的暗影正在下面盤旋巡游。

他知道：“自己等的那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果真不出多時，整個水面中心就猛的如洪流噴涌，千層浪似被一劍斬開，而后，一頭通天巨獸冒出了水面。

過了許久，水面才恢復平靜，只是在那道身影的身前，卻多出了某種異獸的面部，龐然如天尊。那是一尊極具威嚴的龍首，其高度，甚至有三座墓碑那么高，要知道一座墓碑可有幾丈的高度，然而它幾十丈長的身軀還潛在深水之中呢。

它出來了，森寒的目光不怒自危，巨大的菱角的四周是如冰晶般的龍羽，讓人感覺深處九幽，惶惶龍威幾乎幾乎都要凍碎了眼前的這一片空間。

那身影再不比從前，此刻他整個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致，一時間腦子竟一片空白。

“你還是你么？”

一股磅礴的聲勢傳來，冰冷、傲慢、質疑。

這聲音，不是中年人發出的，而是那通天巨獸。

那身影聽到龍語，也不驚訝，只是默默低頭，而后無奈苦笑。

“也對，我還是那個我么？我到底是誰？”

說這些的時候，他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好像打心底而言，他也是糊涂的。

又過了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滄桑的道：“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的大限快到了！”

“轟~”

聽到中年人這話，滄龍似被激起了怒意，毫無聲息的一陣潮汐突然涌向淺灘，那陣勢猶如泄洪，末了，幾頭鯊魚的尸體被打撈上了岸。

那身影的主人尤是如此，光是余波就將他掀入了水中，狠狠的嗆了幾口后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墓碑這才爬了上來。

“將死之人？早在十六年前你就已經死了，看吧，那岸上的畜生都是你身上的腐臭氣息引來的。”

雖然語重，但那身影的主人明白，它這是恨鐵不成鋼的激語。

它雖桀驁不馴，但此時那身影明顯能夠感受到其傷感的氣息。

不過暗自想想，自十六年前那場大戰后，他確實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他成了行尸走肉，日子于他而言毫無意義，只是還有些東西需要他去背負。

滄龍的話終結了兩者之間的交流，這令那道身影的主人被拉入了深淵，半晌難以從往事中醒過神來。

滄龍恨透了他現在這副樣子，也覺得再說什么也改變不了現狀，因此坦然道：“罷了罷了，反正在我這里你早就跟死了沒區別了，也與我沒什么相干，只是你找我說要了解一切是何緣由？”

宏厚的龍吟將那身影拉回了現實，他才反應過來，繼而道：“我欠你們族群的只怕是我這一輩子再也還不清了！我是還不了，可是有人能還。”

“誰？”第一次，滄龍的話里出現了情緒波動，畢竟，它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了。

“我兒子！”說這話的時候，那身影面向北邊，一臉堅定。

“你可別忘了，當年遭難，他可是在娘胎里遭的難！至今恐怕也是個廢物吧？”滄龍打斷那身影的話質問道。

聽到這話，那身影瞬間一臉冰冷，正色道：“住口！他的身上可還流淌著你龍族的血脈呢？”

“是，最多也就算個半成品，你還想讓我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你是血脈高貴，可當初不是也曾將希望寄托在我這個廢物身上呢？”

“你……”

兩者爭執，滄龍顯然落入下風，被氣的不行，啞口無言，正打算一走了之的時候，那身影站了起來，認真的凝望著他。

“你知道，十六年了，我什么都沒能給他，甚至是作為父親的責任，十六年前那一戰，我的心便跟著他母親去了，而自那時起，這世間再也沒有十一領主了。”

“那又怎樣？你選擇逃避所有，也選擇了拋棄所有，現在又說這些，與我何干？”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照料一下吾兒。”那身影顯得極度誠懇。

“難道這些年以來你的腦子也變傻了么？我又不是你的下屬，要我當你兒子的保鏢，你憑什么？”

“我說了，經過十六年的休養生息，各大修真門派日益羽翼豐滿，卷土重來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要知道，留給你們一族的時間可不多了。”

那身影此話一出，第一次，高傲的滄龍變得啞口無言，沉寂許久，因為他心底明白，那身影的主人說的是事實。

若是答應，實在是難消自己心頭的怨恨，而倘若不答應，這般毀族滅群的的災難又讓他沒得選擇。

“卑微而又狡詐的人類，為何總是喜歡欺人太甚？”

滄龍被激起了怒意，瞬間，一股滔天的威勢自他身上迸發出來，隱隱有又發難的跡象。

他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起來，整個身體猛的一下沒入水中，而后在那身影的腳下巡游環伺，突然，他爆發了，幾座墓碑自水面高高揚起，被連根帶起，只見他龍尾輕輕一拍，瞬即那墓碑便成了碎屑化作千萬道利刃攝入水中。

“你到底還有何臉面來見我求我？你知道我怎么想么？我只想一口吞了你的元神以解心頭之恨。”

“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們曾并肩作戰，我也曾寄一切希望于你！而你卻選擇了逃避！”滄龍的語氣愈發的憤懣，其間的憤怒更是不言而喻。

相比滄龍，那身影倒是淡然的多。言語甚微的道：“你還是老樣子，暴躁不堪！”不過也不盡然，我大限將至，但吾兒天資聰穎，我相信，有朝一日，他的成就必在我之上，或許，我未做到的，他可以！”

這么做，，畢竟

那身影目光灼熱的道。

“當真？這就是你此次來找我的目的？”水龍的語氣里又充滿了希望。

“算是吧！”中年人娓娓道來：“相行數十載，不及驚鴻間，十六年了，我什么都沒做，反倒是他，竟為了我去考取他最討厭的功名，想的卻是拯救我的生活，這件事讓我幡然醒悟，可是時間又不在了，而此番彌留之際，我也只能為他做一件事，用我的死為吾兒樹一座豐碑！”

“什么？”水龍大驚！

而中年人全然未理會他，只是目光呆滯，喃喃道：“小豬聽到老豬怎么受難它們就會怎么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