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我躺在老家院子里的石板上。

我記得石板很冰涼，那是昏暗的十二月，天早早的黑了；和小伙伴們玩游戲，被人故意推倒在地，我哭個不停誰也叫不起來。

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野孩子，也可以稱呼為留守兒童。

五六歲便光著腳滿山跑，和院子里大一點的孩子放牛，結(jié)果在大塊的石頭上睡著，醒來發(fā)現(xiàn)牛不見了，焦急的四處尋找也沒找著。

我懇求大家?guī)兔ΓY(jié)果大家都嫌棄天黑不樂意的四周喚了那么幾聲，不見回應(yīng)便幸災(zāi)樂禍的回家了。

山坡漫山遍野黑漆漆的，內(nèi)心驚恐，只好跟著大部隊回家。

路上心不在焉，以至于大腳拇指在尖銳的石頭上踢掉了半塊血肉竟毫無知覺。

沮喪著臉回到家時整個小腳丫都是鮮紅，眼尖的爺爺一眼就看到傷口，便埋怨我這么不小心，奶奶則急急忙忙端來清水清洗。

我一點都不關(guān)注腳的傷勢，給正在喝酒的爺爺說牛兒不見了。

那天下午我是鐵了心的不起來了，直到最后我停止了哭泣依然蜷縮著躺在地上。

心想如果不給我道歉，自己絕不起來。

我睡了一下午瞌睡，直到天灰暗二爺爺?shù)膶O女我的堂姐過來看我，我也不起來。

我叫她回去煮飯不要理我！

爺爺在門口叫我吃飯，我懶得答應(yīng)。

大家圍著我起哄，說我睡著了，說我死了。我不高興大喊，你們才是全部都死了！

結(jié)果被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一把提了起來，我看見他眼睛濕潤。

我竟有些害怕起來，你是那個？放開我！

我大喊大叫，用力掙扎著卻毫無用處。

哇的一聲！便撕生力竭的哭了出來。

他們說，他是你爸爸，然后用手一指后面黑暗中早已哭泣的人，那是你媽媽。

我是你爸爸。

中年高瘦的男人說。

快叫爸爸，孩子在一旁嬉笑著。

我回頭看見他們興高采烈的模樣，我茫然回頭對著他叫了一聲爸爸。

他便一把緊緊的抱住我。

我覺得被抱得生疼，又不好意思開口。

只是覺得奇怪，這個陌生人是我爸爸。

但是爸爸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只牛自己回家了，斷了只角。

看樣子是摔到懸崖下面去了，爺爺很高興，說這牛通靈。

說要好好把它養(yǎng)著，就算耕田也借別人的牛來用，不過后來那牛還是死了；吃了有毒的草；雙眼流淚。

那以后我家便再也沒有喂養(yǎng)那些可愛的動物了。

爺爺和母親吵了一架，因為想帶我和妹妹去他們生活的地方。

爺爺舍不得我和妹妹，一開始不同意，后來總算同意了，可他那里知道我們一走還是小孩，回來以后竟然都是半大的人了。

天黑以后我看漫畫《貓和老鼠》，卻想起那個和春釣蝦子的午后。

鐵皮棚斜對面的草坪聚集了大量看熱鬧的人群，我弱小的身子擠的汗流浹背，總算擠到了最里面。

聽到有人在哭泣，我四下打量，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

只見紅臉女孩跪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低著頭腦袋仿佛都要掉下來。

他的旁邊是墨鏡男默默的站著，一臉悔恨。

我想跑過去給他們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我的爸爸一臉嚴(yán)肅的盯著我并示意我趕快離開。

我對著他擠眉弄眼收回視線，我看到在草地上有個小男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肚子腫得老大，樣子竟有些熟悉。

旁邊小男孩的爸爸，焦急的給小男孩做著人工呼吸。

從小男孩嘴里流出的白色嘔吐物便順著流進(jìn)了男人的嘴里。

他不顧一切的給小男孩做著呼氣的重復(fù)動作，仿佛他在這個世界所存在的意義便是如此。

呼天搶地的撕叫聲，哭泣著的女人似乎已經(jīng)陷入瘋狂。她指責(zé)紅臉女孩，你是個****的女人。你是個自私的人，你去偷漢子，你大白天去偷漢子，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當(dāng)救護(hù)車來的時候，我完全從一開始的興奮變得疲憊，我默默回家，甚至都不愿和人談起；那個討厭的小男孩，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值得被討厭的地方。

那以后，小店孤獨了起來。

我再也沒有見到墨鏡男和紅臉可愛的女孩。

聽說！好像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我把漫畫書扔到一旁，我的父親還沒進(jìn)屋，就聽到他在門口大喊我的名字。

我慢悠悠的過去，他便指著我的臉說；因為你的緣故；春死了！

他說；你放學(xué)不等春還故意從他家門口經(jīng)過。

春的母親平常喜歡坐在店門口聽收音機，你一過去她就問你，春怎么沒和你一起回家？

你怎么就老老實實的告訴她，春沒交作業(yè)；被老師留在學(xué)校打掃教室了！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老實，現(xiàn)在春在家里喝了農(nóng)藥自殺了。

我大腦空白的看著他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想春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以我這個年齡要不是有了先前的事件，我甚至都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含義。

死亡代表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我想到的爺爺，他已經(jīng)年邁，奶奶身體也不是很好，走路都搖搖晃晃的。

那晚我眼淚止不住流且一刻不停的對自己說；大人都是騙子、他們總是胡言亂語、總是會不經(jīng)意的帶來疼苦！

很長的時間里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到春，他在我的夢里和我玩耍，我給他道歉，我說，我不應(yīng)該生你的氣。我一開始是挺生氣的，所以走了你家的路回家，可是我真的不曉得怎么說謊話，我對不起你。而且男孩給女孩買東西本來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他不說話只是邀請我去釣蝦，可自那以后我在沒有去釣過蝦。

我想他。很多不經(jīng)意的話被我回憶起來，他說，我以后如果不讀書就去江南市場撿錢，那里人多，老是掉錢，好多人幾角錢都不要的，只要臉皮厚，每天隨便都可以撿七八十塊。

我想我之所以看不到他，他大概是一個人偷偷摸摸的躲在什么地方撿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