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邊!——邊!邊!……”
余音響徹峰頂,回蕩遐邇,更縈繞在眾人腦際,裊裊不絕,似勾針一般勾起了關(guān)乎寵渡的某些回憶。
傳聞中寵渡不單拳腳厲害,嘴皮子功夫同樣超群絕倫,今只略微領(lǐng)教,果然非同凡響。單此一通詈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連珠炮也似噴出,就把一干魔徒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
其情其狀不似作偽,漫說幕前八方勢力以及在場看客信以為真,就連魔眾自身一時之間也不疑有假,個個郁郁寡歡,訥訥無言。
只便宜了倒魔派趁機(jī)落井下石,“呵呵”笑著將話挑明,——唯恐誰聽不明白似的,這邊問來那頭兒答,幸災(zāi)樂禍唱演雙簧。
“一言以蔽之,這是嫌惡扯他后腿兒,鐵了心要決裂唄?”
“是這意思。”
“可惜沒鬧成窩里斗。”
“背后既有人仙乃至天外真仙撐腰,豈會再將咱們看在眼里嘛?”
“可笑那群魔孽自作多情,枉費(fèi)工夫——哈哈哈!——到頭來還不是被人家一腳踹開!”
“這才是那魔頭的真面目啊。”
“俗話咋說的來著,啥啥露出來了?”
“尾巴!狐貍尾巴。”
嘰嘰喳喳間一派陰陽怪氣,說得煞有介事,以致魔徒之中有人不免心旌動搖,囁嚅著試問:“果如其言乎,老魔從始至終對我等盡是虛與委蛇?”
“放屁!”金克木斷然否之,“老魔平素待你我如何,外人不知還則罷了,咱們可不能喪良心。”
叵奈穆婉茹長居山上,如掌中明珠受盡恩寵,少歷世事艱辛,以致心性脆弱,便在自家爹娘跟前也不曾受過半點氣,怎禁得這等惡語!錯愕驚惶間,早有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寵渡見狀,雖也自知言重,卻面不改色。非是鐵石心腸。一則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則沉疴須下猛藥。故此非但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反欲趁熱打鐵,望穆婉茹斥道:“哭哭哭!就曉得哭!除了哭還能有何作為?
“爾生修行之家,根骨上品,‘法侶財?shù)貛煛T般可謂得天獨(dú)厚,涼城多少散客夢寐以求,求而不得;爾卻不知珍惜,只刁蠻成性,一味貪玩好耍,蹉跎虛度,不思進(jìn)取。
“但凡換了旁人,縱然根資稍遜于你,必也結(jié)丹久矣!
“牧人尚知‘亡羊補(bǔ)牢,未為晚也’。爾不自省悔悟,力求精進(jìn),如今反在此哭唧;若不攔著,會否啼出聲來?”
原本穆婉茹僅是抽抽噎噎,忽聞此言竟不自覺,果真“哇”一聲撲進(jìn)兄長懷中,嚎啕難抑,“哥——哥啊!小渡子欺——欺負(fù)我。人、人家在他眼中真——真這般不堪么?”
寵渡哪管她,繼續(xù)火上澆油,“須知修行恰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沿途更有豺狼虎豹環(huán)伺,弱肉強(qiáng)食。連幾句重話也聽不得,如此心性焉能自立?吾深為道友不取也!”
其實這番話既說給穆婉茹聽,也在提點其余魔眾。
然則穆婉茹正當(dāng)其事,又值傷感時候,無暇細(xì)想,故此誤以為單單訓(xùn)她一人兒,不由啼哭更甚,——“嗚哇”“嗚哇”幾近撕心裂肺,直教聞?wù)呔拘模犝邉尤荨?
異世界內(nèi),白胡子老頭兒撫須沉吟,搖頭晃腦似回味一般,“呣……還是這味兒,——夠勁兒!剛也說過,你十二人較小十三,道行固然天淵之別,口才卻弗如遠(yuǎn)甚。現(xiàn)下如何?”
“三寸之舌,卻勢比百萬刀劍!”虬髯客赧然扶額,哭笑不得,“確令徒兒自嘆不如。”
“不過話又說回來,”白胡老者打了個哈哈,“到爾等境界,全在手上見真章,但凡師出有名即可,又何須耍嘴皮子?”
“只可憐看熱鬧的那些娃娃們。”虬髯客很是頭疼的模樣。
“奶奶個腿兒。那廝這么能說會道?”
“舌燦蓮花。”
“巧舌如簧。”
“唇槍舌劍。”
“那我來一個‘三寸不爛之舌’?”
“你幾個這時候還沒正形!”
“三言兩語就將人姑娘當(dāng)眾罵哭,再說下去不得罵死?”
“話本里都沒這么寫過。”
“意即不光打不過,連吵也吵不過了?”
“嗚呼哀哉!”
不意寵渡言辭犀利至斯,峰頂人馬以及幕前的各路看官們驚為天人。尤其嘍啰與高手之輩——甚而不乏丹境強(qiáng)者,嘖嘖稱奇之余莫不頭皮發(fā)麻。
耳聞熱議,不經(jīng)意間瞥見兩抹人影與眾不同,虬髯客笑而指曰:“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他兩個倒也知機(jī)。”
說的正是穆清與蘇雪面如平湖,既無阻止寵渡之意,也無慰藉愛女之舉。大抵借此一番挫折磨其心性,指望穆婉茹自此幡然醒悟,砥礪奮進(jìn),夫婦二人縱然憐惜,也不得不強(qiáng)自按捺,故而看起來無動于衷。
反是甘十三妹于心不忍,繞至穆婉茹身后,輕拍香背,溫言勸道:“好姐妹。我知你受了莫大委屈……”
正說著,葉紅燭葉湊上前來,“不過此絕非老魔為人,想來你也明白,他必有苦衷才是。”
穆婉茹凝噎難言,語不成句,只是哭。穆多海則想:“群龍無首,務(wù)要穩(wěn)住士氣,免成一盤散沙。”
一邊撫慰著自家阿妹,穆多海接過話頭,道:“甘家?guī)熋醚灾诶恚夏槿巳绾斡心抗捕谩.?dāng)下局面正堪考驗,我等更應(yīng)眾志成城,切忌聽風(fēng)就是雨,免受歹人搬唆,致生嫌隙。”
只言片語隨風(fēng)貫入耳中,寵渡暗里欣慰,面上仍自冷笑不已,道:“哼!少了小爺坐鎮(zhèn),爾等能濟(jì)甚事?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看自個兒都什么德行!”
言罷將手遙指穆多海,寵渡厲聲喝道:“你!守成有余,開拓不足。”又指甘十三妹,“而你!——仰賴靈寵,荒怠自身。如此舍本逐末,我只怕你有朝一日力有不逮,反為禽獸所役。”
由此說開來,寵渡挨個指點過去,將魔眾短處一語道破——
謂戚寶耽于傀儡小道:本末倒置,空有根性。
謂趙洪友:顧慮過甚,貽誤良機(jī)。
謂金克木:沖動冒進(jìn),易受挑撥。
謂貪狼:雙臂殘缺,自慚自餒,獨(dú)不思雙腿可用耶?
謂阿狽:遇事難決,不能自主。
謂葉紅燭:言行放浪,自招禍端。
謂盧迅:有勇少謀,僅一匹夫耳!
……
如是一針見血,將魔眾砭了個遍,寵渡猶不解恨似的,臨了再添一把火,戲言笑道:“料爾一介草臺班子也掀不起甚風(fēng)浪,莫如就地解散,庶幾還能免去日后麻煩。”
八方看客縱然后知后覺,此刻也察出不對勁了,冷不丁回過味兒來:明明是指摘貶斥,怎地越聽越讓人覺著像是在……點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