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娘正坐在床頭拿著念珠閉著眼睛念念有詞。
秦桑見狀,正猶豫著要不要打擾她,她卻已睜開了黃白一片渾濁的雙眼,開了口:“桑兒么?進來吧。”
秦桑只好帶著李中玉走進去,笑著對潘玉娘道:“娘,我請來了大夫,幫您看看眼睛。”
“是么?”潘玉娘淡淡的說著話,摸索著把念珠放在床上,坐端正了身子,確定坐姿一點都不失禮了,才端莊一笑,伸出手來,擱在桌上,“有勞桑兒費心了。”
“請吧。”秦桑把李中玉讓過去。
李中玉走到潘玉娘面前,拖了把椅子坐過去,把兩指搭在她的脈搏上,“老夫人,晚生姓李,全名喚做李中玉,如今在城北潤福街開了個小醫館為生。”
潘玉娘輕輕的應了聲,便不再說話。
李中玉聽了一會兒,又起身道:“老夫人,晚生得看看您的雙眼了。”
秦桑有些想笑。這人到底是大夫來看病的,還是小丫鬟來伺候人的?這么彬彬有禮?
潘玉娘卻似習慣了這種看診方式,微點了點頭。
李中玉看了看她的雙眼,皺了皺眉頭,看向秦桑,似乎有不太合適的話要說。
秦桑搖了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李中玉默契的點了點頭,便又問道:“老夫人,您這眼疾可是有一年多了?”
潘玉娘點點頭。
“那老夫人可得有些耐心了。這日子有些長,一時半會兒不一定會見效的。我這就開副方子,您堅持服用就行了。”
潘玉娘卻問道:“若沒救了,就連方子也都免了吧,省得浪費銀子。”
李中玉笑笑,“老夫人這是說哪里話?我既然能開方子,自然是說明有救的,只是需要多些耐心罷了。”
潘玉娘也微笑了下,云淡風輕,“這輩子我該見的也見過了,該瞧的也都瞧夠了,如今正好圖個清靜,沒什么不好,再沒什么可遺憾的了。若不是桑兒堅持要幫我治病,我真不想浪費這銀子。”
“您這話就差了。日子還長著呢,怎么現在就說看夠了呢?”李中玉說著,直起腰,問秦桑拿筆墨紙硯來。
秦桑轉身出去,剛拿了文房四寶,就聽見外面有人聲。仔細一聽,原來是李富。
“怎么了?”秦桑忙走出去,問李富。
李富笑道:“是這樣。方才宇文公子派人過來,說要取走之前咱們做的那十幾件衣服樣子,我想,還是得先稟告您一下,看怎么辦好。”
秦桑想,這宇文東方大概是要制作圖冊,自己當初的畫工畢竟是粗糙的,便點點頭,道:“那就讓他們帶回去吧。”
“是。”李富應了,快步轉身出去。秦桑這才又抱著文房四寶回到潘玉娘的房中。
一進房,便察覺到氣氛似乎有些和之前不一樣了。方才二人的距離感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兩個人竟還談笑風生了起來,特別是潘玉娘,臉上那笑容一看便是發自內心,從內而外的,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大家女子的矜持風范。
“聊什么呢?這么開心。”秦桑打趣著,把筆墨紙硯放在桌上。
“沒什么,就是隨便聊聊。”李中玉愉悅的說著,研了墨,攤開紙,潤了筆,便開始寫方子。
秦桑湊過去一看,見都是些調理身子的東西,心下便更明白了幾分。——這潘玉娘的眼睛,從中醫角度來看,肯定是沒戲了。被毒瞎和自然生病而引起的眼疾本就有著本質區別。劇毒入骨髓,天長日久,自然是無藥可醫了。
李中玉開好了方子,便對秦桑道:“今日晚些我會再來一趟,把藥都帶來。”
“不用了。”秦桑忙道,“這一天你都跑幾趟了?還是省些力氣,我明日派人去拿藥。娘,您先坐著,我送李先生回去。”
潘玉娘微笑著點點頭。李中玉也恭敬的和她告了辭,便跟著秦桑走了出去。
“這眼睛,當真無救了?”一到前院,秦桑便開門見山。
李中玉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沉聲道:“她并非一般眼疾,而是毒氣長期熏染所致,時間太久,恐怕真的無藥可醫了。只是我不明白,這毒氣到底從何而來?中原可是很難找到這種毒草的。還有你……”
說著話,李中玉凝視著秦桑,微蹙起眉頭,“你能否和我說句實話?千萬別再以一句什么不小心便中了毒之類的說辭。你知道我絕不可能會相信。”
秦桑只笑了笑,沒接話。
她雖沒來得及幫潘玉娘號脈,但聽李中玉的推斷,她也能猜出大概。這秦竹母女果然做得天衣無縫。如果是直接食物中下毒,藥效太急太猛,難免太過冒險。一旦延醫問藥,便可能會惹上麻煩。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溫水煮青蛙,一天一天的在人都毫無防備的時候,毒氣慢慢侵入,直到有一日從日漸的不適,到半失明,再到無藥可醫的全瞎。
“你不愿說?”李中玉定定的盯著她的眼睛。
秦桑只能嘆口氣,“有些事,不提也罷。”
“可這畢竟是關系到你們母女性命的大事!”
秦桑一怔,“你什么意思?”
“這毒氣并非只是郁結在眼部。若不及時用藥,慢慢可能會侵蝕到腦部,心肺,到時,別說是眼睛,就連性命都難保!”
這倒是秦桑沒想到的,“你是說,這毒氣,仍未消散?”
李中玉苦笑,“這種中毒,不是生病。沒有解藥,哪里來的消散?此乃慢性毒藥,慢慢置人于死地的!你若不肯說出這毒源,豈不誤了大事?!”
“……”人的想象有限,秦竹的陰狠無限。小小年紀便如此陰邪,將來可怎么得了?
“你是不信我?”李中玉頓了頓,終究還是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秦桑抬頭看他。
李中玉嘆道:“你終是不信我。從我今日一進門,你就不斷的找時機試探我,你當我真愚鈍到連這都瞧不出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