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起頭,語氣淡然卻堅定:“善良單純的天使一次次地付出,卻得到無盡的傷害,誰能明白她有多么絕望,為了不再被傷害,她必須成為殘酷冷漠的魔鬼,她要保護自己,哪怕萬劫不復?!?
季惟軒看著我,表情里有些許驚訝。
我又看到了那抹痛惜,如他的文字般,孤獨地綻放出光芒,悲哀的迷惘的光芒。
開始排練了,我跟著老師走上舞臺,美輪美奐的背景讓人仿佛真的置身于公主的城堡中,華美非常。
燈光打上木制的地板,泛著晃眼的白光。
“嗯,你們先排練一下故事的開頭,我看一下?!崩蠋熉唤浶牡乜粗鴦”?。
故事起始是公主與王子純凈的愛情。
而愛情,也是我避之不及的恐慌。
我怎么能演得出所謂的純凈愛情。
我僵在原地,臉色像失去了血液般瞬間變得蒼白。
“要不要再看看劇本,剛才那么短的時間背過臺詞可不容易?!?
季惟軒一定是看到了我掩飾不住的惶恐,他關切地看著我,目光天空般澄靜透徹。
老師抬頭看我:“對,我差點忘了問你,準備得怎么樣了?這么倉促也確實難為你了。”
我搖搖頭:“沒關系的,臺詞我已經記牢了?!?
其實臺詞對我來說并不是問題。
只是,只是……
我始終無法淡忘那些深刻的傷痛。
那些關于愛的,虛偽至極的傷痛。
我仿佛站在一個黑暗荒蕪的地獄里,四面八方涌來的噩夢幾乎要將我擠壓得不成人形。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個季節那么久,我開始念出第一句臺詞。
“司原,你什么時候來的,等很久了嗎?”
是的,是念出來的,因為我的語氣毫無感情,像干涸的河流,僵硬無比。
“停,米靜,你的語氣太平淡,完全沒有戀人見面時的欣喜雀躍。”老師揚手打斷我。
我看著季惟軒,他的眼眸漆黑,像彌漫了深深的霧氣,無邊無際。
“司原……”
我又重新開始,只說了兩個字,話便卡在嗓子里。
我握緊拳頭,手指冰冷,偌大的舞臺上,我仿佛是一團冰天雪地中無助的螢火,我看不到希望,就這樣,漸漸將自己卑微的生命燃燒殆盡。
老師搖搖頭,眉頭皺起。
燈光奪目,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我,我卻呆滯地站在原地。
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任憑靈魂慢慢從軀殼中脫離。
“米靜,你要想象,對面站的是你朝思暮想的戀人,面對你最愛的人,你該是怎樣的心情呢?”老師一手拿著劇本,一手在空中比畫著。
最愛的人。
我怎么會有最愛的人?
就算要我想象,我也無法想象那些陰險的愛情能帶給我怎樣的心情。
只有痛,深切的、盲目的、洶涌的痛,撕裂我的世界。
我張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好像有什么東西噎在嗓子里。
身體像僵直的冰塊,在寒冷下越凍越硬。
“現在你是公主,其他的東西都不要想?!崩蠋熢谂赃叺吐曊f。
可我本就是公主,不是嗎?
冷漠的,沒有感情的公主。
心臟仿佛已經沒有知覺。靜靜地,感覺不到跳動的痕跡。
我想逃避,逃開這虛偽的世界。
“米靜,”季惟軒走近我,在我耳邊輕聲說,“你想逃避嗎?”
季惟軒居然看穿了我的心。
我用力將拳頭握緊,緊到沒有一絲縫隙。
身體也繃得緊緊的。
季惟軒的聲音溫柔得像花蕊上晶瑩的露珠:“想想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你。”
曾經……
“我是你們的公主,你們要聽我的……”
那個心思單純笑靨如花的女孩浮現在我面前。
像被風吹了一地的記憶碎片,在心底疼痛不安。
我不是生來便沒有愛,只是,愛在無盡的傷害中,漸漸地消散了。像落了一地的煙灰,瞬間就可以飄得無影無蹤。
我閉上眼睛,告誡自己。
不要怕,這只是一場話劇。
當童話閉幕后,我依然會回到自己的軌道。
沒有誰把誰當真,是的,沒有。
我睜開眼,緩緩吸了一口氣。
接著,我輕輕地說:“司原,你什么時候來的,等很久了嗎?”
我的聲音帶著若有若無的誘惑,嘴角淡淡的笑容漾開,仿佛盛開的美麗花朵。
盡管心底的痛仍然在割扯著我柔軟的心房,可我的面容已平靜得看不到任何傷害的痕跡。
擺設著道具,還有討論著劇本的所有人目光一下子整齊地集中在我身上,有驚訝,有贊賞,形形色色。
季惟軒略微愣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
他伸出手擁抱我。
“傻瓜,等你多久都不會累的。”
他的目光溫暖平和,像午后金色的陽光,照耀著蒼涼的大地,直到春暖花開。
我被他擁在懷中,即使心痛依然尖銳,但那一刻,我再也不愿去想其他的,就像是為了王子而換來雙腿的美人魚,盡管每走一步腳尖都會劇痛無比,可是面對王子溫柔的面龐,卻怎樣都要以絕世的笑容綻放著自己。
當序幕排練完,老師已驚喜不已:“米靜,你真不愧是獨一無二的公主?!?
我的眸黯淡起來。
誰也看不到剛才我的心痛,我仿佛被孤立在世界以外,不敢邁一步。
這不是公主,只是學會了偽裝的魔鬼而已。
我沒有說話,有些無言以對。
季惟軒淺淺地笑起來:“老師,你不知道,我寫的劇本可是以米靜為原型的,所以誰都可能演不好,但米靜絕對不會?!?
老師似信似疑:“這次話劇可重要得很,別以為學校給你這次機會是讓你追女孩的。”
我和季惟軒怔住,然后,同時大笑起來。
老師看了看我們,忍俊不禁。
“餓了吧,要不一起吃個飯?”季惟軒試探著問我。
剛想回答,卻看見不遠處走來的身影,盡管隱沒在黑暗中,輪廓仍然依稀可辨。
身影越來越近,走出黑暗,爍白的燈光將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映照得無比清晰,鼻翼一顆小小的鉆石晶瑩流轉。
我嘆口氣,說:“看樣子恐怕不行?!?
季惟軒隨著我的目光,看到了漸行漸近的霍懌杰。
“那好吧,我先走了。”季惟軒目光有一絲落寞,像烏云遮住星辰,暗淡而寂寞。
我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失落。
“米靜。”霍懌杰拍拍我肩膀,我收回目光,望向霍懌杰。
“排練這么久,累嗎?”
我搖搖頭,淡淡笑道:“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劇情的發展?!被魬芤槐菊浀卣f。
我偏著頭看他:“你是來看我和季惟軒的發展的吧?!?
霍懌杰撓撓頭,沖我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我有些無奈:“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們走出禮堂,陽光像一股無形的力量照亮蒼茫,樹的陰影遮天蓋日。
空氣中彌漫著樹葉的清香,有種與季節不符的涼爽。
我揉揉眼睛,漸漸習慣突如其來的光亮。
“米靜啊?!被魬芡蝗粐烂C起來。
我下意識地問:“嗯?”
“你和季惟軒,有沒有吻戲?”
聽了這話,我險些跌倒,霍懌杰連忙扶住我。
“是不是想我給你一拳。”我裝作生氣,斜著眼睛看他。
霍懌杰吐吐舌頭,看著他的樣子,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以為校慶的時候會讓學生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吻嗎?”
霍懌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著沖我傻笑。
他的笑容像孩子般純靜,陽光下明媚無比。
我也仿佛被他的笑容帶動,心情好了許多。
我們走出學校,陽光像光芒萬丈的金色屏障,筆直地照射在柏油路上,空氣干燥,飄浮著細微的灰塵。
我甩甩頭發,不經意地望向學校對面。
一個女孩子手捧著粉紅色的盒子仰頭望向桂花樹下絕美的少年,少年穿著深藍色的校服,袖口金色的紐扣在陽光下鉆石般閃爍,他的唇角流動著璀璨的光芒,優雅的貴族氣質神話般耀眼。
這樣雍容的王子只可能是季惟軒。
女孩卷曲的長發垂在腰間,純白的校服裙剛好遮住臀部,露出修長美麗的雙腿。
她滿面潮紅,小心翼翼地將小巧的盒子遞給季惟軒,而季惟軒接過,淡淡地微笑。
那笑容風輕云淡,卻又溫柔得讓人目眩神迷。
那一瞬,心底突然有什么東西輕微地痛起來,像一根小小的刺,橫亙在心臟中間。
霍懌杰隨著我的目光看去,微怔片刻,又不屑地說:“那家伙對女生總是一個樣子,虛偽!”
“這樣也算是虛偽嗎?”我望向桂花樹茂密的枝葉,墨綠色的葉子,在明亮的陽光里糾纏。
“那女孩是一年級聲樂系的系花,叫夏詩,自從進了創宜就一直追季惟軒,只是身體不太好而已,至于處處遷就她嗎?明明自己不喜歡,還硬要裝出一副有風度的樣子,怕傷了人家女孩的心,你說,這不是虛偽是什么?”霍懌杰冷冷看著季惟軒。
“可是也許他喜歡她呢。”我將目光轉向季惟軒,他一直在靜靜聆聽夏詩說話,眼底始終是溫柔的光芒。
季惟軒一定是喜歡她的,否則他的嘴角怎會揚起如此瑰麗恍若奪人心魄的笑容。
我偏偏頭,若無其事地說:“我們走吧?!?
霍懌杰仍然站在原地,他的眼神里有一絲猶豫。
我有些疑惑,隨他的目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