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家門,聽到廚房傳來大姨媽的歌聲,隨著歌聲飄出絲絲香味。
不一會兒,飯做好了,姨媽先盛了一小碗,走進母親的房間。
姨媽坐到母親床邊。“小芹,吃飯了。”
我站在門口,望著她們。情緒突然沉重起來,仿佛一塊防水布遮住了太陽。
“小芹,嘗嘗我做的湯,”湯匙在母親嘴邊停留片刻,輕輕往唇間倒了一些,湯水滲進母親的嘴唇,但她仍然閉著眼睛。“《神農本草經》說,常吃雞肉能通神。我是真的希望……”姨媽慢慢放下湯匙,看著母親。
母親的眼角似乎動了動。姨媽激動地站起身。“辣椒,你媽媽聽到了!”
“她能聽到的。”我走過來,伏在母親床頭。
“她要是能喝掉一碗湯,該多好啊。”姨媽顫聲說。
“會的。”我注視著母親,“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我就是一個奇跡。”
姨媽轉臉看了看我,她的眼角有滴淚。
我們回到飯廳,掛鐘剛剛敲響8點。我看著眼前的粥和湯,不知從哪里下嘴。
“先喝點湯,暖暖胃。”姨媽給我盛了一碗。
“姨媽,你認識宋品仁嗎?”我問。
姨媽怔了一下。“名字很熟啊……”她給自己盛了湯,迫不及待嘗了一口。“太好喝了。哎?是不是有點咸?你怎么會知道宋品仁?要不要給你的湯里兌點粥,這樣就不太咸了。宋品仁?噢,想起來了,你媽的同學。”
我完全跟不上姨媽的節奏,只能以癡呆狀看著她。
“宋品仁是我們老總。”我說。
“啊?”姨媽在考慮這句話的意思,“怎么才告訴我?宋同學居然是你的老板。”
“我也是不久前翻看我媽的相冊,突然瞧見他們班春游時的合影,照片很舊了,不過一眼就認出了他。以前翻影集根本沒留意到。”
“哦,這樣啊。吃粥吧。”姨媽拿起另一只碗,開始給我盛粥。
“宋品仁……是不是追過我媽?”我好奇地問。
姨媽放下碗。“追你媽媽的人多了。宋同學可能算一號吧。”
“為什么是‘可能’?”我急切地問。
“宋同學是比較悶騷一些,心里有什么屁都憋著。”
“像這樣龜毛又悶騷的男生,很容易患上感情吃鱉癥。”我捂著嘴。
“笑什么?吃粥吧。”姨媽嘗了一口鮭魚,“太好吃了,我簡直是天才。”
“當年的悶騷男生,如今的悶騷老頭——宋品仁沒怎么變。”我說,“他的油畫作品很臭屁哩。”
“哦,對了,他的畫當年很出名,得過全國大獎。他上學的時候家里很窮,那時候有個傳言,說他為了買油畫材料,去校外撿酒瓶賣。”
“這么有性格,怎么沒成為一代藝術宗師呢?”
“他的確有天賦,可他自己卻不以為然。他就是只想把那件事做成。”
“什么意思?”
“別人覺得他學油畫不可能,他就偏偏要學,而且要學出名堂。”
“這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
“他真是你們公司的老板?”姨媽又問。
“是啊,當年他從最底層的業務員做起,創建了大名鼎鼎的深藍廣告。”
姨媽點了點頭:“那就是他的性格,永遠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真不容易啊,還能活得好好的。他的人品倒不壞,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也許變得很厲害了。”
“是很厲害,公司的暴君。”
“這么拽?”
“那是。要不要找個時間切磋一下?”
“算了,省得他難堪。”
“哦?有什么故事?”
“過去的事,不提了。”姨媽放下碗,拎起湯匙,“再來一碗好喝的象拔蚌北菇雞湯吧。”
我還在沉思,“姨媽?”
“嗯?”
“當年宋品仁和我爸爸……算不算情敵?”
姨媽的臉色立刻沉下來:“陳觀泰的情敵是有一些,哪個都比他強。”
自從父親拋棄家庭之后,姨媽只要提到他,再也不說“你爸爸”,而是直呼陳觀泰的名字。
“那宋品仁一定很痛苦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你今天怎么了?張口閉口宋品仁。”姨媽嚼著紅棗。
“今天下午,宋品仁給我上了一堂審訊課。”我老老實實地說。
“這就對了,我都想時時刻刻教育你。”
“他是大老板,我從來不主動跟他聯絡。有一次在電梯偶遇,他竟然問媽媽的情況,我才知道這里面有故事。從那以后我對他更是回避,省得公司里的人說我拉人情債。”
“對!我們家的人都要憑真本事混飯吃!”姨媽猛擊一掌,震得鍋碟齊鳴。
“今天是因為公司的事,我找他興師問罪。”
“什么事?”
“公司有個狐貍精搶了我的單子。”
“啊?居然敢和我家辣椒搶食!”姨媽怒向膽邊生,眼睛瞄來瞄去。
“可是宋品仁反倒把我教育了一通。”
“噢,那可能有些道理吧。”姨媽的語氣立刻變得溫柔。
“姨媽,你到底算哪頭的?”我喊。
“別上火。”姨媽又給我盛了碗湯,“宋品仁那個人,看問題很敏銳。當年我們都以為他應該研究生物學或者精神病學。”
“他是夠神經的。”
“精神病學更接近生物學。宋品仁一直對人感興趣,對人的行為動機感興趣。不過還好,他終于成了廣告人。大眾傳播學是生物學和精神病學的結合體。羅斯福也說過,不做總統就做廣告人。”
“羅斯福是個大騙子。”我灌了口湯,差點嗆出來。
“有人就有這種本領,讓你明知道是在受騙,卻心甘情愿。這就像愛情。”
“宋品仁是個情種?”我尖叫一聲。
“我可沒說他的壞話。”姨媽看著我,“辣椒,最簡單的做事方法,就是把目光投射到人的心里。有些人,他們天生能找到一種數學的等式,瞬間看透人心,發現簡潔的美。”
認識人心最重要。那么,唐娜是不是就有這種直指人心的本領?
如果無法看穿人心,所有的契約、合同、承諾都會變成廢紙,即使按上指印又有什么用?早晚會像狗屁一樣消失在茫茫宇宙。
“姨媽,你好像很崇拜老宋頭。”
“笑話,我崇拜過誰?想當年我一支拖把……”
“好了好了。你不進入廣告界真是太可惜了,姨媽,廣告最難也最有效的,就是真情訴求。你已經完全領悟了。”
“如果我進入廣告界,不知道會有多少公司倒閉多少人失業。唉,我不愿看到哀鴻遍野的慘象。”姨媽凝重地搖搖頭。
“窩米豆腐,罪過罪過。”我轉身朝書房走去。
“你干什么?”
“寫情書啊。”我說,“廣告文案要寫得像情書,才能傾倒眾生。”
姨媽喊住我:“辣椒,差點忘了,我給你安排了一下,周末去搞個對象。”
“又來?”
“我警告你,一定要高度重視。”
“是你說的斯文男?”我痛苦地問。
“斯文男還在考察。現在這位是晚報編輯,業余時間還寫小說呢,出了三本書,超級文藝男。你先會會他,開開眼界。”
我悲嘶一聲,踉踉蹌蹌走進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