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歸西川

正值深秋，天氣轉涼，泛黃的落葉在官道上積了厚厚的一層，行人踩上去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一小塊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以下，官道上趕路的行人加快了行進的步伐，城外不遠處的茶棚旁邊立著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各坐著一名男子。

左邊棗紅馬上的男子，頭戴著斗笠，濃重的眉毛下生著一雙漆黑的明眸，高高的鼻梁和嘴巴之間有一塊淡淡的疤痕，只是略微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他旁邊的黑馬上，坐著一位身著青衣的男子，男子頭上挽著一個發髻，橫插著一個木簪，白里透紅的小臉上竟然生了一雙桃花眼，高高鼻梁下面薄薄又誘人的嘴唇，就是女孩子見了都會心生妒忌。二人后面還跟著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孩子，此時正騎在驢背上扭來扭去，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

眼見天色就要黑了下來，茶棚的夫妻送走了唯一的客人之后，手腳利落的開始收拾起碗碟來。棗紅馬上的男子取下了頭上戴著的斗笠，捋了捋上面的絲紗，把斗笠掛在了馬鞍上，略帶著笑意看著旁邊馬上身著青衣，一副道士模樣打扮的男子。當俊俏男子微笑著看著青衣道士的時候，茶棚里正收拾的男人恰巧抬頭看見了他的臉，男人很明顯的愣了一下，隨后立刻低下了頭，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手上有些微微顫抖。

“師兄，前面就是西川城了，就送到這吧！”俊俏的青年臉上有些不舍，鼻子一酸，眼睛里竟然慢慢沁出些許的淚水來。青衣道士見到他這般模樣，立刻揮起了手里的拂塵，清掃了一下俊俏青年的頭。

“你看看你看看，又來了又來了！每次一到分別的時候，你就要露出一副婆姨樣！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青衣道士捋著頜下的胡子，臉上略微有些不悅。一直低頭跟著自家夫君忙碌的少婦，聽見外面有人說話，本能的抬起頭看了一眼說話的青衣道士。少婦一眼就看的直了，只見了馬上的青衣道士一眼，她的心就像小鹿一樣，怦怦亂跳。面對少婦如此熾熱的目光，青衣道士自然也是發現了茶棚里年輕的少婦，尷尬的低下了頭，臉竟然紅了起來，見到青衣道士臉紅了，少婦的眼里竟然發出了一道詭異的光，直直的射向馬上的青衣道士。

“不收拾東西，愣在那干什么呢！”茶棚的男主人在后面呵斥了少婦，少婦不甘心的又低下頭把桌上整理好的碗碟往擔子里放，只是偶爾還會偷眼觀瞧路旁馬上的青衣道士。青衣道士見到少婦不再直直的盯著自己，長出了一口氣。

“師兄，你以后出門把你的臉遮上吧！都已經是出家之人，就不要再到處留情了，要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俊俏的青年眨著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青衣道士。青衣道士白了俊俏青年一眼，二人一齊看著互相攙扶著慢慢離去的茶棚夫妻，臉上都露出了無奈的輕笑。

“其實，師父和大師兄都不想讓你這么早的回來，即便你一定要回來，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青衣道士轉過頭看著俊俏的青年，臉上有些擔憂。

“那你呢？”

“什么？”

“我是說，那你的意思呢？”

青衣道士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的他，又笑了。抿著嘴，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我也不想你這么早回到這里，但是我知道要是你已經做下了決定，我們誰勸說你，都起不到作用。”青衣道士聳了聳肩，又把頭轉到一邊，看向了遠方已經落下去一半的夕陽，嘆了一口氣。“還不如由著你去做，你只要知道師父和你的幾個師兄都很擔心你就可以了！”

俊俏的青年聽了青衣道士的話，咧開了嘴，笑得很開心。

“這么多年還是二師兄你最懂我，當初同食同榻的感情真不是他們能比的！”俊俏青年一把摟住了青衣道士，險些把他從馬上拉下來。

“哎呀~你小心著！”

“知道知道，哈哈哈！”

青衣道士佯裝生氣的掙開了熊抱，又用那一雙惹人嫉羨的桃花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舉起拂塵輕敲了一下俊俏青年的頭。

“我說的話你要往心里去，你別不在意！當年饒是令尊那樣的人杰和陸家幾代人留下的基業都一敗涂地，如今的你又有幾分把握，能扳倒這幫人面獸心假仁假義的笑面虎？”青衣道士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臉上竟然露出了些許的滄桑，雖然他看起來也不過三十歲上下，但那老成的樣子著實令人看的心醉。

“我爹？我爹那是人杰，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行事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五年前我帶著枷鎖離開城門的那一刻，我就放棄了家父教導我多年的光明磊落的行徑，我答應過爹娘，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變成一個壞人！但是，我也不會做個好人！做好人有什么用？我爹一輩子積德行善，廣施善財，到頭來還不是一群喂不飽的白眼狼，少施舍一口，它們就覺得你欠他們的，不但不記得以前所有的好，反而會狠狠的反咬你一口，再看著你慢慢把血流干，讓你臨死都閉不上眼睛！”俊俏青年越說臉上的怒氣越濃郁，到最后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雙拳攥的咯吱咯吱響，而那雙眼睛里放出來的光，似乎要把他眼前的城池撕碎一般。

“你不會成為壞人，也不會做個好人，那是你什么人？”青衣道士把手里的拂塵揮來揮去，伏在馬背上饒有興致的看著俊俏的青年。

“就讓做個不好不壞的賤人吧！”

噗嗤，青衣道士聽了他的話差點一下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啥？小師叔你說什么？”

“去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一邊呆著去！”

“哦~”

把身后的孩子攆到一邊，青衣道士捂著肚子憋笑！吸氣，憋笑！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啊你啊，笑死我對你有什么好處！哈哈哈哈！”

俊俏的青年沒有因為青衣道士的嘲笑而顯得惱怒，反而臉上更多的是無奈的表情。青衣道士笑到最后，已然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連看東西都出現了重影，眼前都是小星星。又緩了好一會兒，青衣道士趴在馬背上一動也不想動，只顧著大口大口的吸氣。

“笑夠了吧！”

青衣道士沒有說話，只是趴在馬背上輕輕的點著頭。

太陽已經完全落到山下去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官道兩旁的樹林里的葉子隨著清風發出颯颯的響聲，樹林深處時不時的還會發出幾聲烏鴉嘶啞的低鳴。青衣道士知道自己改動身了，坐直了身體，活動了一下筋骨，扭了扭發酸的脖子，長吐了一口氣，臉色正經了起來。見到青衣道士在馬背上正襟危坐，俊俏的青年也在自己的馬兒上坐直了身體。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師徒二人也該趕路了，看時辰動作快些，還能趕上城東十里外面上清觀的晚飯，去晚了就得吃剩下的咯！”

俊俏的青年愣了一下，青衣道士這話的意思很明顯是不會進城，而是轉頭往東邊去，投宿城外的另一處道觀。“師兄你們不同我一起進城嗎？”

“進城干嘛？你又不需要我的幫助，我跟著你還會礙手礙腳的，不給你添麻煩了！”青衣道士微微搖了搖頭，臉上看不出來是悲是喜，略微有些平靜。“小六，過來跟你小師叔告別，咱倆還得趕路呢，待會兒天色黑下來咱們再遇見劫道的！如今這世道，不安穩吶，連出家的道士他們都他奶奶的不放過，不講理啊，不講理！”

驢背上的半大孩子，艱難的從驢身上出溜下來，躡手躡腳的對著馬上的俊俏青年深深的做了個揖。“小師叔保重！小六會想你的！”孩子睜著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淚眼婆娑的望著馬上的青年。

“你看你這孩子，學誰不好，你非學他這出，快快快快騎上你的驢！咱們走，咱們走！”青衣道士見到自己的徒弟馬上就控制不住情緒了，趕緊提著他后頸的衣襟，一把把他提到了驢背上。“好了，師弟！你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保重！”

“師兄保重！”

“小六，咱們走！駕！”

馬蹄起處，塵煙滾滾，很快師徒兩個就消失在了俊俏青年的視野當中。在師徒二人消失的那一剎那，俊俏青年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不是很痛，卻很難受的感覺，有些窒息，又有些失落。俊俏的青年剛想掉轉馬頭，準備進城的時候，方才師徒兩個消失的方向，又響起來噠噠噠的馬蹄聲。青年一抬頭，熟悉的身影正疾馳過來。俊俏的青年剛想開口說話，青衣道士抬起手中的拂塵示意他不要開口。

“我最后再問你一遍，真的不用我幫忙嗎？我可是很厲害的，真的！”

青衣道士十分誠懇的語氣把俊俏青年逗樂了，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面帶著微笑。“多謝師兄的好意，我先在此謝過！不過，有些事，終究要一個人去做，有些路，終是要自己一個人走！倘若哪天，我真的需要師兄的幫助，我會去找你的！”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好了，這下真走了！駕！”

望著再次消失在視野里有些可愛的背影，俊俏青年也學著方才青衣道士長長吐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前方幾十丈外面的城門樓，臉上似笑非笑的看著上面黑漆的三個大字：西川城。

“西川城，我陸曉川回來了！”

言罷，原本安靜異常的官道兩側，竟慢慢從樹林中走出來大約十幾人的隊伍，清一色黑衣黑靴，腰上掛著明晃晃鋼刀的士兵。士兵們見到馬上的俊俏青年，立刻單膝跪地。

“屬下參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