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治療方案的議論，幾乎成了一場爭吵。大夫算了一下，每天的治療費從三百到六百元不等，治療時間大概為一周。費用算起來，已經超出了我的身價。這還不算，關鍵是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物，死亡率仍在百分之四五十左右。

旁邊一個帶著貓打針的胖女人說：“不如打個安樂死算了。這價錢再買個好的也有了。”

主人沒有說話，卻用我從見過的冰冷的眼神掃了她一下。那一掃，就像笑傲江湖中的寒冰真氣一樣，不單讓她猛地戰栗，迅速低下頭去，而且那貓也“喵”一下蹦到地上。我看得出，他那眼神仿佛就是一劑安樂死。

他父親斷然反對，說經濟實力有限。母親心疼他兒子，心疼我，自然也心疼錢。主人本有些躊躇，但那胖女人的話卻讓他堅定起來——因此，我還不能不感謝她。

“我和你媽媽一天也就能掙二百多，它一天就得花五六百。”

“你們錢天天掙，它的并不是天天生病。”主人似乎很后悔自己為什么還在上學，而沒有去掙錢。

“不光花錢多，而且就算治療了死亡率仍舊這么高，可能落個狗財兩空。”一旁，他的母親說。

“醫院里得癌癥的幾乎都是人財兩空。他們怎么不確診了就跳樓去？”這個論證的確很有力。他又轉向父親：

“平時摸摸抱抱覺著挺好，一出事就撒手不管。我看連安樂死也不用，干脆挖個坑買了就完了！”

我觳觫，但又深知這只是他堅定信念的氣話。

他們不知又說了什么，最后只聽主人對父親說：

“你今天來是陪著看病的，不是陪著吵架的。如果你不樂意，you|can|get|back|home|right|now!”

倏爾蹦出的英文，引得一圈人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而他父親果然不再說話。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母親看氣氛有些緊張，便拉父親回去，走之前還塞給主人一打紅紙。

主人那個不圖最好但圖最貴的人，自然要用最好的藥。那天下午他跟班主任打電話請假，沒有去上課。給我打上點滴后，又打電話四處籌錢。他用帶來的小被子把我包住，把手放在我眼上讓我睡覺。我忽而覺得，其實現在給我一針安樂死也真的沒有什么。

幸好是腸炎型的細小病毒，但兩天之內卻什么也不許吃，哪怕是一滴水也不讓喝。有點滴，體內自然不會缺水，但一下午過去便早已口渴難耐。主人找來一小塊脫脂棉，蘸上礦泉水，在我伸長了的舌頭上擦來擦去。被愛的幸福，不需言語。

他就像陪護植物人一樣，在一旁跟我說這話。我于是也就知道了很多曾經懵懂的事情。比如為什么他常要用英文和我說話，那是因為據研究，一般的狗狗可以理解二百個以上的英文單詞，卻只能理解幾十個漢語詞匯。但這點是他多慮了。其實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懂。

一直到傍晚六點，四瓶點滴才算打完，還有幾只小針。皮下注射會鼓起一個小包，很疼，但那天我卻一動也沒有動。

打完針，主人抱我去外面如廁。便便之后，忽而問到一股魚腥臭。轉頭一看，媽呀，怎么都是紅色的，像過期的番茄醬一樣。他聽到我的尖叫，跑過來看，卻捂住嘴險些沒有吐出來。他抱起我便沖回醫院：

“怎么，怎么便血了？”他口齒不清地說，卻忘了翻腸子后便血到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感情這個東西，能讓所有理性的人喪失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