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汝愚輕咳一聲,問道:“史大人,太子雖然未定,然皇上正值春秋盛鼎,日后福澤綿長,怎地會危及社稷?兄弟實是不解,愿聞其詳?”史彌遠知道有些話不可說得太過露骨,躊躇片刻,方含含糊糊地道:“趙大人,自古因立儲而亂及國家者,為數在少么?遠如重耳出奔,近如玄武門之變,東宮如不早定,實非社稷之福啊!”趙汝愚沉吟道:“嘉王素得圣上與皇后歡心,日后皇位自非嘉王莫屬,不會另有其人,史大人倒是有些過慮了。”史彌遠見他不置可否,知道尚未將他打動,只得橫下心來,又道:“圣上鐘愛嘉王,那是自然,但太上皇呢?太上皇意下若何?”趙汝愚瞥了史彌遠一眼,復垂下眼皮道:“太上皇偏愛嘉國公,但是否有爭位之想卻不得而知。”
史彌遠雙掌一擊,道:“趙大人,圣上鐘愛嘉王,太上皇卻垂青于嘉國公,兩人皆有繼位之望,必然各培黨羽,明爭暗斗。東宮虛位日久,勢將成為日后禍亂之源!現今大宋北有金國,西有西夏,皆對大宋虎視眈眈。常言道:國必自伐,然后人伐之。兩夷一旦乘亂入寇,我大宋還能安如泰山否?”趙汝愚聽了這一番話,不禁心下凜然,竟起身謝道:“史大人忠心為國,兄弟佩服得緊!”史彌遠見終于將他打動,心中的一塊大石方始落地,也起身道:“豈敢,豈敢,太上皇睿智天成,皇上孝心恪天,胸中自然早有定論,或許只是下官過慮了也不一定?!?
二人重又落座,趙汝愚嘆道:“史大人所料半分不差,太上皇果然意許嘉國公,皇上和皇后卻一意要立嘉王為太子,皇上和太上皇已經因此鬧了生分。昨日皇上去向太上皇請安,結果又是不歡而散。現在皇上把立儲之事公之與朝,只怕還是因為和太上皇慪氣之故,唉,真教人好生為難!”史彌遠眼珠轉得幾轉,道:“那么關于立儲一事,趙大人的意思是……?”趙汝愚深深吸了口氣,嘆道:“嘉王乃圣上親子,又是皇后娘娘嫡出,自古父業子承,乃天經地義之事,太上皇之意,兄弟實不敢茍同。”史彌遠一喜,道:“那大人是認為當立嘉王為東宮之主了?”趙汝愚無語點頭。
史彌遠撫掌笑道:“此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者也!”聽他也贊同立嘉王為太子,趙汝愚心中自然歡喜,亦展顏一笑,旋又嘆道:“可惜朝中同僚不知做何想,萬一眾口紛紜,再惹得皇上難以斷決,卻又不美?!笆窂涍h沉思有頃,問道:“趙大人,太上皇欲立嘉國公為太子之事,您何以得知?”趙汝愚道:“重華宮的大太監親口所言,料無虛假?!笔窂涍h又道:“那圣上的意思您又是怎么知道的?”趙汝愚頗為奇怪的看了史彌遠一眼,隨口道:“圣心默許嘉王,朝野上下,誰人不知?”史彌遠試探著道:“宮中有沒人和您提起過這事?”趙汝愚皺著眉頭道:“這您不說我倒忘了,今兒罷朝后,宮中的王總管特地叫住了我,閑聊了半日,末了又把皇上皇后想立嘉王為太子的事說了一遍。我是向來不跟太監們交往的,王總管和我也沒什么太大的交情,怎么會巴巴地跟我說起這個呢?”
史彌遠心中雪亮,瞟了一眼趙汝愚,腹中暗自發笑,心道:“這不明擺著嗎?一定是皇上或者皇后特地安排他這么說來著。”他不想顯得自家揣摩透了皇上的心思,假意思忖片刻,忽而笑道:“文武百官之中,皇上最器重的就是趙大人,那班太監們怎會瞧不出來?只不過想乘此機會同您攀攀交情,希望日后能得大人您扶攜罷了?!背Q缘括斍Т┤f穿,馬屁不穿",這句話果然說得趙汝愚心中大悅,黑紅的臉膛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趙汝愚滿心歡喜,口中卻道:“哪里,哪里,史大人說笑了?!?
兩人談了大半個時辰,最后商定,改日上朝時一致推舉嘉王趙擴為皇太子。史彌遠再無他事,便自起身告辭回家。待走到中途,卻又想起這么大的事情不和留正商議一下終是不妥,說不定還會惹的丞相大人不快,遂又吩咐轎夫道:“轉轎,去丞相府?!?
在朝堂上聽了宋光宗那一句話,韓佗胄心中登如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般亂個不住?;氐礁?在書房內坐了半天,兀覺心神不寧。他本來以為嘉王做太子是理所當然之事,但今日來看,卻還需得費上一番周折。如果嘉王與皇位無緣,自已這個國戚的身份可就要大大地打上一個折扣,正牌的皇親國戚一旦變成了雜牌的,再想飛黃騰達可就難于上青天了。想到此處,便再也坐不下去,轉首喚過一個童子,道:“去請劉先生過來?!痹捯魟偮?忽聽一人呵呵笑道:“劉某人早已經在此聽候多時了,只是大人您胸有所思,目中卻無所見而已?!表n佗胄抬頭看時,只見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布帽藍衫,一雙眼睛細同一線,卻有炯炯有神,正自含笑而立。正是他剛才所言的劉先生,不知何時已進得房來。
這劉先生單字名弢,胸中頗有經緯,早年應試不第,便再也無意功名。韓佗胄慕其文采,特地重金聘來,以師禮相待,用為幕賓。遇有難以斷決之事,不論大小,一概向劉弢請教,可說對其十分看重。劉弢與韓佗胄的另一心腹羅日愿,二人一文一武,同為韓佗胄的左膀右臂。
韓佗胄看是劉弢進來,起身道:“是劉先生啊,快快請坐。”劉弢含笑在韓佗胄對面坐了,道:“大人今日神情異樣,莫非朝中有甚變故不成?”韓佗胄嘆道:“也說不上什么變故,只是今日皇上面諭群臣,叫文武百官共同斟酌太子人選,卻是頗為出人意料,直教人好生難以索解。”劉弢追隨韓佗胄時日已久,知道他是唯恐嘉王趙擴無緣繼承皇位,自家前程堪憂,遂淡淡一笑,道:“大人無需煩心,太子之位,非嘉王莫屬。”韓佗胄聽他說的如此篤定,稍覺安心,問道:“那么皇上為何還要群臣共推呢?”劉弢灑脫地一笑,道:“韓大人,皇上和太上皇因立儲之事爭執已久,您也不是不知道,現今皇上出此下策,那自是因為太上皇不許之故。是時一旦群臣共推嘉王,便可堵了太上皇之口。俗語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這是身系局中,才會看不到這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