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塵道人攜了畢再遇,日行夜宿,不一日,已到了衡山腳下.
畢再遇抬頭看山,但見山勢險峻,巍巍然拔地而起.高峰插云,峰間云氣變幻,似有香煙不斷.黃山雖也以風(fēng)景秀麗著稱,但畢再遇從未到過衡山,幾時又見過這等景色,頓時看得呆了.出塵道人手指那最高山峰,道:"走吧,我們的家就在那里."
祝融峰是衡山的第一高峰,終年云煙繚繞,景色非凡.唐代大詩人杜工部有詩贊曰:"祝融萬丈拔地起,欲見不見輕煙里."出塵道人的居所,就在那衡山絕頂,祝融峰上.
兩人遁著山間小路往峰頂爬去.畢再遇年紀(jì)雖小,但慣走山路,體力充沛,比起出塵道人來,卻也不顯落后.只是走到較為陡峭的地方,畢再遇攀爬不上,需得由出塵道人背負(fù).行了約兩個時辰,畢再遇終是人小力弱,已累得滿頭大汗,但仍不服輸,鼓勁直上.出塵道人看他小小年紀(jì),卻有如此毅力,心下暗自嘉許.然而他生恐畢再遇累壞了身子,轉(zhuǎn)頭見道旁高松蔭蔭,松下幾塊大石,可以暫歇,便提議坐下休息.畢再遇還欲再上,出塵道人笑道:"你年紀(jì)輕輕,多走幾步尚不打緊,我這一把老骨頭可累得不行了."畢再遇聞言,心下暗責(zé)自己不知體釁道長,忙選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舉袖在石上拂了幾拂,道:"道長,您先坐."出塵道人捻須微笑,撩起袍角,在石上坐了.畢再遇這才在旁邊一塊較小的石塊上坐了,不住揩汗,呼呼喘氣.出塵道人將水囊遞了給他,畢再遇舉囊就口,骨都都不住狂吞.
歇了一回,復(fù)又起行.再走了半個多時辰,山路漸漸陡峭難攀.出塵道人也不由畢再遇分說,將其負(fù)在背上,提氣便往山頂奔去,一縱一躍間,甚是快捷.畢再遇只覺耳旁風(fēng)聲呼呼,兩邊景物不住倒掠,簡直疾愈奔馬,不由得張大了口,再也合不攏來.過不多時,出塵道人便奔到了峰頂一個約數(shù)十丈見方的平臺上.石坪北臨絕壁,南面則是萬丈懸崖,云海滔滔,便在腳下涌動.
出塵道人放下畢再遇,道:"我們到了."畢再遇初來乍到,不免滿懷好奇.凝神四下打量時,只見那崖下建著幾間石室,都是用條石砌成,想來便是出塵道人的居所.室旁峭壁與石坪相接處生著兩株古松,樹冠參天.石屋前面有一石桌,石面甚是光滑平整,如刀削就,其旁還有數(shù)塊小石,可充坐凳.除此外便別無旁物,不覺微感失望.
出塵道人在畢再遇頭頂輕輕拍了一下,道:"跟我來."畢再遇依言跟在出塵道人身后,進(jìn)了居中的石室.室內(nèi)兩旁各有門戶,與左右兩室相通.出塵道人示意畢再遇放下包裹,領(lǐng)著他進(jìn)了左側(cè)的一間小屋,道:"你先四下看看."屋內(nèi)光線昏暗,畢再遇一時什么也看不清楚.過了片刻,方看見四壁除南面臨窗,放置桌凳之外,其余則全是木架,架上一排排,一列列,盡是竹簡,木簡,書籍之類.畢再遇隨手拿起一本書冊,卻是一本<<太公兵法>>,再看看近旁的書籍,都是些<<孫子兵法>>,<<尉繚子>>之類的兵書.畢再遇雖說能書會寫,但其學(xué)識全為畢夫人所授,終歸淺顯,書上文字雖識,但其意若何,那可就全然不知了.出塵道人任他翻看了一會,道:"走,再去那邊看看."兩人進(jìn)了右側(cè)石室,畢再遇抬眼一看,但見四壁上或刀或劍,或戟或矛,冷氣森森,寒光閃閃,掛滿了兵器.不由得雀躍不已,奔到墻邊,摸摸這刀,看看那劍,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
看了一回,兩人復(fù)回到中間石室.出塵道人居中坐了,面色肅然,道:"再遇過來,站到我身邊."畢再遇走到出塵道人身邊,恭恭敬敬地站了.出塵道人輕撫畢再遇頭頂,緩緩道:"再遇,你可知道,你父為你所取之名有何深意嗎?"畢再遇想起過世不久的母親,眼圈微紅,道:"我知道,我爹爹是希望我長大后能夠再遇上一個像岳元帥那樣的大英雄."出塵道人長嘆了一聲,隔了良久,方道:"三十多年前,我和你父親同在岳元帥麾下為將.那時你父親還很年輕,但沉勇果敢,能謀善戰(zhàn),曾數(shù)度大敗金狗.是以岳元帥破例提拔他為游騎將軍."畢再遇聽到出塵道人講述父親事跡,不禁手心皆熱.
出塵道人頓了一頓,才接著往下述說,"那一年岳元帥率我等大敗金狗于臨潁,兵臨朱仙鎮(zhèn),金狗舉國皆震.金酋完顏宗弼連戰(zhàn)皆敗,決定渡河北逃,以避我軍鋒銳.大軍如果乘勝進(jìn)發(fā),汴京指日可下.可是高宗皇帝寵信秦檜老賊,不思進(jìn)取,一意茍和,于一日內(nèi)連下十二道金牌,勒令岳元帥退兵.以至十年之功,廢于一旦!唉,數(shù)十年往事歷歷,如在眼前."畢再遇聽得氣憤,大叫道:"老賊誤國,實在該殺!"出塵道人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道:"數(shù)十年來,這些道理我也想通了,其實就算沒有秦老賊在朝,岳元帥也不可能攻滅金國,光復(fù)神洲."畢再遇一雙眼睛睜的大大地,奇道:"為什么?"出塵道人看了畢再遇一眼,緩緩道:"你小小年紀(jì),即便與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還是不說了罷."說罷搖頭長嘆.
畢再遇雙眼不住轉(zhuǎn)動,實在搞不懂出塵道人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隔了量久,出塵道人方道:"如今高宗皇帝已經(jīng)退位,孝宗皇帝在朝.朝野上下,一片北伐之聲.光復(fù)中原,還都汴京,或許就在今朝."清咳一聲,手捻長須,復(fù)道:"再遇,方才在那兩間屋子里,你都看到了什么?"畢再遇思索片刻,道:"兵法和兵器."出塵道人頷首道:"不錯,那你可知道我用意何在么?"畢再遇轉(zhuǎn)念一想,不覺喜出望外,大聲道:"道長是想讓我學(xué)好了兵法和武藝,然后去擊破金狗!"出塵道人看畢再遇如此聰慧,亦為之歡喜,擊節(jié)贊道:"正是.只曉武藝,不過是一個沖鋒陷陣的武夫,呂布,樊噲之流而;只通兵法,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縱有經(jīng)國之才,一匹夫便可擒之.唯有兩者兼通,方乃為將之道.如岳元帥不僅智謀過人,更加勇武出眾,上馬可斬將,下馬可擒賊.想當(dāng)年元帥于青龍山一役,日不移影,一桿槍連挑金將一十三員;又曾單騎直沖金軍大陣,刺殺金酋黑風(fēng)大王,來去如風(fēng),如入無人之境.是何等英武!"畢再遇遙想先人風(fēng)范,不禁神往.
出塵道人又道:"你便在此處住下,待學(xué)業(yè)有成,再下山去投效朝廷,為國殺賊.我將一身所學(xué),全部傳授于你,也不枉了我和令尊的一場同僚之誼."畢再遇心中感激,不由流下淚來.出塵道人捻須道:"從今以后,你便叫我?guī)煾噶T."畢再遇雙目含淚,當(dāng)即口稱"師父",跪地連連叩頭.出塵道人點頭微笑,道:"今日天已不早,你且好好歇息一晚,明日起始.我便教你岳家槍法."畢再遇聞言大喜,想到自己日后便可像父親當(dāng)年那樣馳馬疆場,大殺金狗,不覺又破啼而笑.
笠日清晨,出塵道人起得身來,"呀"地一聲,推門而出.山風(fēng)清冽,撲面而來,精神為之一振.還未舉步,卻聽一旁有人道:"師父早."轉(zhuǎn)頭看時,正是畢再遇.原來畢再遇心中血氣翻涌,難以安眠,早起了一個多時辰了.
出塵道人回屋取了一柄丈余長的鐵槍,一桿木柄花槍,鐵槍自執(zhí)了,將花槍遞于畢再遇.于石坪正中站了,道:"再遇,我先使一路槍法,你好好看著."說完雙臂一振,槍尖抖起,槍頭紅纓甩的溜圓.再一聲喝,撥,挑,刺,掃,霎時間槍影縱橫.一路槍使的發(fā)了,如疾電,似驚鴻,方圓三丈之內(nèi),一片黑霧,人影難辯.驀然間又是一聲喝,已是收槍拄地,傲然而立.再看出塵道人時,身形凝如山岳,山風(fēng)獵獵,刮的他衣角隨風(fēng)亂舞.哪里還像一個道骨仙風(fēng)的隱士,簡直就是一位叱咤風(fēng)云,威風(fēng)八面的大將軍.畢再遇張口結(jié)舌,早已經(jīng)看得呆了.
出塵道人持槍而立,面色肅然,道:"槍者乃兵中之王,百般兵器之中,以槍為最.你如想練好武功,便需從練槍起始."畢再遇應(yīng)了一聲,問道:"我練好了槍法,便可像師父那樣,一掌打死敵人了么?"出塵道人搖頭道:"不能,我以掌斃敵,使的是內(nèi)家功夫,諸般器械,屬于外門.不過外家功夫修至極境,一樣也可以一拳斃敵."說著橫了畢再遇一眼,道:"習(xí)武之人,最忌急功燥進(jìn),不扎穩(wěn)了根基,什么功夫也休想練好."畢再遇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當(dāng)下跟了出塵道人,一招一勢,扎扎實實地從頭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