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再遇離了泗州,并未回宋,反而向北深入金境。他恐怕胡沙虎發(fā)兵來追,不敢再走官道,整日里只沿著山野小道行走。如此一來,腳程便慢,直走了半月有余,方趕到汴梁城郊。
當(dāng)年金軍攻占宋都汴京,將其易名為南京,定為大金國的下都。海陵王遷金國都城于燕京(易名中都)之后數(shù)年,又想遷都汴京,以加快滅宋步伐,便派人大興土木,于汴京營造宮室。最終海陵王侵宋兵敗,被金世宗奪去帝位,自家也死于亂軍之中,遷都之議遂無人再提,但汴京宮室臺榭已略復(fù)戰(zhàn)前舊觀。自隆興至今,數(shù)十年未遭戰(zhàn)禍,已頗有些昔日的繁華氣象,樓臺亭宇之間,宋時宮墻隱隱可見一斑。
畢再遇策馬立在城下,仰望城頭金字大旗,心中感觸良多。忖道:“當(dāng)年岳元帥兵臨朱仙鎮(zhèn),離汴京只有數(shù)十里遠(yuǎn)近,高宗如果不下令班師,不但收復(fù)汴京指日可待,黃河以南又怎會為金人所有?金牌令下之日,父親也在岳元帥麾下,不知當(dāng)時是怎樣心境?”下得馬來,信步入城,專往人多處打探。汴京各地來往的商賈甚多,三教九流無所不有,他雖語音有異,旁人卻也不以為怪。
正在閑逛,忽看到前面高高矮矮地聚了二三十人,,都圍在一家店鋪門口,不知在看些什么。畢再遇走近,抬頭看門上匾額,卻是〝集閑齋"三字。他也不知這是一間書畫齋,晃晃肩膀便擠進(jìn)了人群,卻見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人圈中哭泣,身邊還立了三人,似在勸解。正不知是何緣故,只聽那胖男子哭道:“這算什么世道啊!來了十多個官差,不由分說,便把我珍藏的幾幅書畫珍品奪了去,說是要進(jìn)呈御覽,只丟下了二兩銀子便走。我剛辯得幾句,就招來了一頓痛打。”旁邊一人道:“不就是幾幅字畫么,值得什么?”那胖男子道:“你哪里曉得,單單里面王摩佶的那一幅畫兒,就頂?shù)萌砂足y。近年來字畫行情看漲,我那幾幅精品,只怕萬兩白銀都拿不住。”勸解那人顯是吃了一驚,摸著頭道:“我的媽啊!恁地值錢!真的假的?”那胖男子怒道:“什么真的假的?要是贗品的話,我還用得著這么傷心么?”說著便又要開哭。另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勸道:“張老板,我看還是算了吧。聽說朝廷新設(shè)了一個書畫院,專門給皇上收集書畫精品。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死馬,各路州府的大小官員聽說皇上有此雅好,還有哪個不奉承巴結(jié)的?單搶了你幾幅字畫,已經(jīng)算你運(yùn)氣好嘍。”那老板顯是著實(shí)肉疼,坐在地上,捶胸頓足的哭個不休。那老者又勸道:“你也別太傷心了,官府若說你抗旨不繳,便是砸了你店鋪,收你入檻,你也是無可奈何!”那老板吃了一嚇,哭聲登時停了。
畢再遇聽得這幾人對答,心中微微一動,忖道:“以前徽宗皇帝酷愛書畫,置朝中大事于不顧,終至金兵入寇,山河破零;現(xiàn)下這金狗皇帝剛即位不久,便設(shè)立什么書畫院,搜求民間書畫,看來他比之徽宗皇帝也強(qiáng)不了多少。難道真如辛大人所說那般,金賊已氣數(shù)將盡了么?”看看四下圍觀人眾已漸次散去,便上前插話道:“這位老丈,我聽說前些日子北邊遼人和韃靼蠻子鬧的著實(shí)厲害,皇上如此一意追求享樂,便置朝局于不顧了么?”那老者轉(zhuǎn)頭看了畢再遇一眼,不知他何以扯到軍國大事上來,隨口答道:“是啊,俗話說:玩物喪志。現(xiàn)下四方多事,內(nèi)有賊寇,外有強(qiáng)敵,皇上不思進(jìn)取,反而搞什么‘書畫院’,搜求民間書畫。說是平價收買,其實(shí)便似今日這般強(qiáng)取豪奪而已。簡直是倒行逆施!”一邊說,一邊不住搖頭。畢再遇微微一笑,又問道:“現(xiàn)在遼叛是平了,不過韃靼蠻子卻越鬧越兇,朝廷怎的也不想想辦法?”那老者見畢再遇不斷打問這事,不由起了疑心,反問道:“這位小哥,聽您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啊,不知仙鄉(xiāng)何處?來此有何貴干?”畢再遇不慌不忙,拱手道:“不瞞您老說,在下是宿州人氏,祖上原本在上京居住,那邊還遺有幾家親戚,不過自從遼人作亂起始便斷了音訊。近來家父聽人說遼叛已經(jīng)平定,這才命我前去尋訪親人下落,但道上聽說北邊還頗不太平,是以還望老丈指點(diǎn)一二。”那老者見畢再遇彬彬有禮,便起好感,也拱手答道:“不敢說指點(diǎn),咱們平民百姓,也就知道個大概而已。前一陣都說遼叛已平,其實(shí)不然,聽說遼兵的那個首腦叫什么耶律楚的,又已收拾了兵馬,卷土重來,上京近郊的幾處軍營都已被遼人給燒了。所以,我勸你還是先不要去,待到北方戰(zhàn)亂確實(shí)平定下來再去不遲。”畢再遇聽得暗暗歡喜,卻苦個臉道:“這可如何是好?不知朝廷幾時才能出兵平亂?”那老者搖頭道:“這個就難說的緊了,北方韃靼蠻子和蒙古蠻子都頗不安分,常常出兵劫掠邊境村鎮(zhèn),也需要派兵防守。目前朝廷能打硬仗的將領(lǐng)又不多,數(shù)來數(shù)去,也就完顏安國和完顏綱兩個。完顏安國駐守金蒙邊境,不可輕易調(diào)動,想來要想再平遼叛,朝廷還是要派完顏綱前往。不過完顏綱回兵未久,再次出兵進(jìn)剿,可能還需些時日。”畢再遇聽那老者講完,拱手謝道:“多謝老丈指教!”那老者也還禮道:“好說,好說。”
得了遼人義軍消息,畢再遇心下喜悅,尋思道:“金廷下旨平亂還需些時日,我索性便往金都城走一趟,再打探些消息再說,說不定還能查出金人何時出兵。”看看天色已晚,就尋了一家客棧歇了。次日一早,便自動身。
路上走了半日,來到黃河南岸的一處市鎮(zhèn),問明了渡口所在,也不休息,徑自趕到了岸邊。放目遠(yuǎn)望時,但見黃水滔滔,如萬馬奔騰,咆哮東去,胸中英雄之概不覺大盛。臨風(fēng)一聲長嘯,暗祝道:“愿主上能逐退群小,舉用賢能,采納辛大人計(jì)策,整軍北伐。待到驅(qū)逐金狗,神州一統(tǒng)之后,再遇定當(dāng)與辛大人,陳先生,娥妹以及兩位兄長同游河上。是時飲酒暢談,俯仰天地,是何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