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的自白：

我是阿忠，其實我根本不是藏族人，說來也巧，我和那個叫ANAN的女人來自同一個地方——BJ，因此，我感到很榮幸。

那一年我還不到10歲，父母帶著我和年幼的弟弟到街上玩耍，那天人很多，趕集嘛，人多很正常的。爸爸像個大王，沖在最前方，媽媽抱著小弟緊隨其后，就屬我最磨嘰，為此媽媽頻繁地回頭和我說話，就怕我給跟丟了。

而事實上，我也的確是跟丟了。我不明白，明明是攥著她的衣服前行的，為什么當我第N次抬頭時，她卻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那女人對著我笑，滿嘴的金牙，看的讓我發顫，她對我說她會帶我去找媽媽，怪只怪我當時太小，根本不懂得分辨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就這么心甘情愿的跟她走了，直到她把我拉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矮女人面前，我才驚醒過來她是個壞女人。我像瘋了一般，沖上去咬她的手臂，最終因為力量懸殊，挨了她一巴掌。

我本就是說話不多的人，在那之后，哪怕是肚子疼，我也沒吭過一聲，矮女人急壞了，趕緊聯系女騙子，問她我是不是啞巴，女騙子十分肯定的回答，不是，且已經驗證過了。

矮女人半信半疑，但從未放棄過讓我開口說話的念頭，她常常在我耳邊叨叨，說什么‘今后我就是你媽媽’之類的話，我覺得十分可笑，我已經有媽媽了，為什么還要再多一個？那時的我好想念親人，只是他們為何不來找我？是把我忘了嗎？

不知道過去多少個黑暗的日子，某天，一群警察沖進我的新家，然后我就被帶到了警察局。從警車上下來，我見到了那個女騙子，頭發松散、衣衫不整，由倆警察拖著往里走，一點囂張氣焰也提不起來，看著，我別提有多解氣了。他媽的，終于有人替我出了口惡氣。

那時的我患了失憶癥，怎么也記不起父母的長相、名字和家庭住址，警察只好先把我送進孤兒院，等待親人把我領回家。等待的時光極其漫長，每天我坐在院里的樹底下呆呆的望著門口，有人就跑來問我在干什么，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我在做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后來，我被一戶藏族人家領了回去，夫妻二人無兒無女，把全部的愛通通給了我，我漸漸敞開心扉，為了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我從未離開XZ一步。

隨著長大，當看到別人成雙成對時，我嘴上不說，其實心里是極羨慕的，我希望擁有一個美麗大方、善解人意的妻子，就像阿媽，最好呢，還要有高等學歷，天知道我的學習成績有多差，我不想我的孩子和我一般，只能在工地上給人搬磚，所以擁有個知識分子的老婆，我可以在孩子學業方面省下不少心。

當我陷在對未來無限憧憬無法自拔的時候，養父母先后離我而去，我好不容易擁有的幸福，又被無情地奪走，我害怕面對，甚至想通過不停地勞動，企圖忘掉這一事實，但當我面對毫無生氣的屋子時，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確又回歸到無依無靠的人群中。

那段時間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在大的花園中，一家三口相互嬉戲的場景，小孩叫我哥哥，夫妻叫我兒子，可我不曾見過他們，他們到底是誰？

我逐漸適應孤獨的日子，卻有那么幾個好管閑事的女人，隔三差五的帶著姑娘來我家串門，高矮胖瘦都有，但無論是哪種，皆不符合我所期待的那個妻子，因此，我拒絕了那些人的好意。

有次回家的路上，偶然聽到一對婆娘聊天，她們說阿紅喜歡我，最后卻嫁給了別人。我努力回想有關阿紅的事情，她是村里老人介紹給我的，我沒要，當面回絕了，可能她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之后便一直視我為敵人，事事要與我爭個高低，我挺納悶的，難道愛不成的人，就得用后半輩子恨他/她嗎？

去工地上班，有個同事滿心歡喜的提著籠紅雞蛋上上下下的跑著，見人就給一雙，問他，我才知道原來這小伙兒當父親了，比我年輕就有孩子，而我卻連個老婆都沒有。狠狠心，省吃儉用攢了些錢，透過一小嘍啰，我買了一個女人。

買來的頭一天，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叫她喂，之后的兩三天里，我耐著性子和她說話，甚至捏著她的下巴與我對視，也沒法子讓她開口，看著她略微泛紅的雙眼，我猛然憶起自己幼年時悲慘的經歷，女騙子和矮女人在腦袋里打架，然后我就開始頭疼……我到底是誰？我的家在哪里？我的親人又在哪里？

到了第七天，面對她的沉默不語，我受不了了，煩躁之下喝光了整瓶燒酒，我覺得自個兒根本沒醉，實際上是醉的一塌糊涂，接著我對她發了脾氣，找來幾根麻繩將她捆住，再尋得手指粗細的木棍，一遍遍的抽打面前死活不開口的女人，以泄心頭的憤懣。

當晚，她承受不住疼痛，終于開了口，流著眼淚祈求我讓我放過她，說她已經有丈夫，并且孩子都有了，若我肯放她走，她不但不追究我的錯，還會給我一筆錢，我當時醉了，全當她是為敷衍我才說的那段話，然后，我得到了她，同時還有她對我的憎恨。

我原以為女人的心是水做的，跟了我，就好好呆在家里給我看家，可我錯了，她絕對是個異類，心是用石頭做的。在她的世界中，仍舊將逃跑視為首要任務，即便是知曉自己懷孕，她也不顧肚子里小孩的安危，跳窗、奔跑……凡孕婦忌諱的，她全做了，可憐我那孩子在娘肚子里四個月，還沒有人三個月的大，要不是顧及她不能動怒，我早就想扇巴掌了。想我供她吃供她穿，把她當娘娘一樣伺候著，她為什么還要來傷我的心，以及傷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嫌棄我沒關系，可孩子哪點惹她討厭了，他不也是她的孩子嗎？

除開她這個麻煩，還有阿紅。那臭婆娘，有事沒事挺著大孕肚到我家瞎轉悠，居然還對我老婆說我的壞話，小心你生兒子沒屁/眼啊！

我至今都記得阿紅那副尖酸的嘴臉，‘你怎么跟了這樣一男人，要相貌沒相貌，要金錢沒金錢，嘖嘖嘖，阿忠是虐待你還是怎么的，瞧你這肚子，太小了吧？我聽李阿婆說孩子有四個月大了，弄得跟我懷寶寶三個月時候差不多。哎，阿忠，剛提到你你就來了，不是我數落你啊，你對待老婆孩子太小氣了，一點兒營養都不給，孩子怎么可能長的大？我們家阿壯就好多了，整天這個湯那個湯的，補得我重了二十來斤，預產期都過了，也不見孩子有任何的動靜，我悄悄問過李阿婆了，她說我這胎是兒子……’

我不敢想象阿紅的話對她有何影響，次日為了他們母子的安全，我只好去拜托李阿婆，李阿婆正為預測錯了男女而發愁，我一追問，原來是阿紅昨晚生了個女孩，那一刻我松了口氣，心道阿紅那臭婆娘暫時不會去打擾她了。

我很慶幸，世界上并非只有阿紅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阿慶老婆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女人，她常常抱著女兒阿丹來串門，也正是因為她，我才知道了我老婆的名字。

她說以后別喂啊喂的，叫她ANAN，我一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到臨睡前才想起還沒問她ANAN怎么個寫法，是本名叫ANAN，還是小名？她回答我，‘若是不想叫，那便算了。’我聽話沒再繼續問。

我們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只可惜時間不長，在她預產期前一個月被打破，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上午貼好對聯，我和她面對面坐著，時而聊聊孩子，時而聊旁的什么，午餐時分，我同往日一樣為她盛好飯菜，她卻莫名的沖我大發雷霆，然后鐵著說要出去透透氣，她大著即將九個月的身孕，我怎么放心讓她獨自出去，就勸她等吃了飯一起出去，她見我不同意，氣得打翻了所有菜盤，我脾氣一上來，扇了她一巴掌，在我沖出家門的那刻，我好像聽到她悶哼了一聲，只是當時氣昏了頭腦，我沒作太久的停留。

坐地上大口吸著煙，尼古丁的氣息瞬間沖走了我的怒氣，我嘲笑自己干嘛和一大肚婆過不去，連著吐了幾個煙圈，將煙屁股丟到地上狠命踩了踩，準備起身回家的時候，倆眉毛跟瘋了似的狂跳，隱約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心里沒來由的一驚，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是的，我的預感超級強，李阿婆在遠處急著拍大腿，高喊：‘阿忠啊，快點回來，出大事啦！’

推開家門，空氣里滿是血腥味兒，只見ANAN倒在血水之中，最恐怖的是她的肚子朝下，我慌張地問李阿婆該怎么辦，她也是慌了手腳，呆在原地一個勁的擦汗。

我試著將ANAN翻身，可一動她，她身下的血就跟噴泉似的往外涌，我除了說對不起，別的什么也幫不了她，是我的錯，是我手賤，作甚要推她？

過了十來秒，李阿婆突然邁腿往外走，對我說：‘阿忠，你守著你老婆，現在的情況我沒辦法幫她接生，只能通知醫院，我馬上去阿慶家打電話，你在她旁邊說話，千萬別讓她睡著！’

阿婆走后沒多久，ANAN就疼暈了過去。

我一直叫她的名字，期盼她聽進我的話，哪怕是一句也成，‘ANAN，你醒醒，阿婆去叫人了，很快就會回來，你跟我說說話，啊，不，你得省點力氣，那聽我說。我10歲之前被人拐賣，親生父母的模樣我早忘了，后來被人領養，養父母也先后離開我，如今好不容易組成一個家庭，我求你，求你挺住，為了孩子，也為了我。’

阿婆領著阿慶夫婦趕來，阿慶老婆的娘家人中，有個姨媽是接生婆，耳濡目染，她多少學到些本事，不慌不忙的吩咐屋里的人干著干那，而我，作為ANAN最親近的人，連燒水這種輕松活兒都干不成，只能像個縮頭烏龜縮在殼里不住的顫抖著、哭泣著，那刻，我真的好恨我自己。

孩子出生的那個除夕夜，是我過得最糟糕的一回，那晚，ANAN的叫喊聲代替了煙花爆竹，分分秒秒充斥著我的雙耳，凌晨，伴隨一聲響亮的啼哭，整個世界仿佛停止，護士抱著孩子出來，微笑著說母女平安，還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

我看著護士懷里的孩子，粉粉的、皺皺的，怎么看都覺得小東西是世上最最漂亮的女孩，但只要想起護士的那句‘孩子體重不達標’，我悔的腸子都青了，對著小東西柔柔的說：‘小寶貝，爸爸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媽媽，我以后會好好的補償你們。’

ANAN沒有給我補償的機會，她清醒之后的某天忽然對我說想吃我做的面條，我樂顛顛的回家給她做，結果提著面條進病房，她不見了，一同不見的還有鄰床的產婦。

十幾年的時間，我如同行尸走肉，若不是因為阿吉娜，我想我早已頹廢、臥床等死，望著孩子越來越像她的面容，我歡喜，亦心痛，喜的是我看著孩子，可以幻想她的小時候，那么一個冷艷的女子，她會有展露笑顏的一面嗎？痛的是，我今生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一直在等著她回家，不為我，為了孩子，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