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蒼翠，流云碎一地天光。

玉蔻眉黛，華裳羞滿庭菲芳。

華蓋香車鋪滿了通往木虛山的官道，一路上盡是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和意氣風發的文士才俊。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節，然而再美的花都及不上帝都富貴繁華中綻放的男女。

韶薇郡主身著碧藍交領長裙，簡單的婦人發髻點綴著精美的珠花，溫潤嫻靜的眉眼未施紅妝卻更顯得莊重高雅。她倚在軟枕上，鬢邊的綴珠隨著馬車輕輕的搖晃著。

“這么幾年不見，你身子可還好？婚事打算什么時候辦？”韶薇打量著白夕，車上的窗戶換了輕紗美麗的雕花圖案投在水紅色的裙擺上，依舊有些蒼白的面容隱在車廂的陰影里。

一早便被拉著趕路，白夕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表姐，我的婚事還早呢。再說你如今嫁人生子可過的開心？”

韶薇側著頭想了想，“除了小女兒淘氣的時候有些后悔，平時倒也不錯。”

“真可惜，這么熱鬧的事兒你卻不帶姐夫來……”

“他如今公務纏身，不比當年在雍州悠閑。”韶薇輕嘆了口氣，“說起來你與那洛殤還是不要走得太近，若不是林蕭傳信與我你還打算躲著不見我？帝都如今傳聞不少，等下春宴上有人問起當澄清才是。”

白夕瞇著眼睛趴在軟枕上，“見了你就要被你帶著去這兒走那兒的，再說了那些傳聞不過就是浪蕩王爺和塞北將女，沒什么新意。”

韶薇輕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可不止，是帝都花魁，浪蕩王爺和塞北將女。有趣的很呢！”

“哈哈哈，對呀，倒忘了還有墨月。”窗影搖晃中時而清晰時而斑駁，“他們與林蕭有同門之義，且都是君子作風，不用擔心，況且我此次回去便要同安侖完婚了，到時候什么閑言碎語也就不攻自破。”白夕伸手拂過那束通透的溫度，安侖是雍州太守的公子，溫文爾雅心思細膩的良人，然而每每思及婚事她卻無法忽略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你們早該成親了，當年在辰水他對你多好。”說起二人的婚事韶薇語氣里透著興奮，“早幾年就該成親了，非要拖到現在。不過可惜墨月今早又提前去準備春宴的表演，不然咱們這一路也多個伴兒。”

被她這么一提醒，白夕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明明告訴我從瑩泉過來不消半個時辰，這都走了大半晌了怎么還沒到？”她支起身子探頭看向窗外，“到底來了多少人啊？！”

韶薇從匣子里拿出一本書翻開，“除了宮里的嬪妃，帝都所有權貴女眷，王孫賢俊都在這兒了。”說著又拿出一本書遞給白夕，“讓你早些起來你不肯，咱們恐怕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

“誒喲！早說我就不來了！”白夕哀嘆一聲又倒了回去，將書隨意攤開蓋在臉上。

所謂春宴，一開始不過是貴族間春日賞花游玩的活動，然而時日長了竟成所有達官貴人互相結識，青年男女相親定情的大型聚會。這也成為那些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如今卻在帝都占有一席之地的新貴們積攢人脈的好去處，自然是各個極盡夸張之能事，只為在人前顯耀一番。所以一路上具是華麗笨重的馬車，本應一個時辰的路程卻要走兩個時辰。

太陽從東邊移到了正中，馬車終于緩緩的行進了畔山園。幾個身著碧色短裝的小廝指揮著進園的車架，各家小姐夫人，公子少爺都打扮的光鮮亮麗紛紛在下人的攙扶下進了園子。

今年的春宴主人是當今皇后的娘家，身為皇帝丈母娘的鎮國夫人鄭氏一身絳紫色百花繡裙端坐在仰云臺的主位上，活像廟里的天母娘娘，身邊依次站著手持各種鮮花的侍女。

男女分別從兩側的小路拾階而上，東邊是男座，西邊是女座。白夕和韶薇伴著唱禮官的通傳聲上了仰云臺，鄭氏聽到她們的名字便轉眼看過來，二人福身一拜便隨著侍女入了座，

“便是她了？穿的這么寒酸，連個首飾都不戴……”

“你小點聲……”

“怕什么！”

“吃醋吃的都沒眼力了？她穿的可是曇絲錦，別說穿了你們誰見過？我當年也只在宮里見過一匹……”

“我也聽過，薄如綢輕如紗光如水，好像紅色是最難得的……還有她那只玉簪子……”

“再怎么珍貴也是從西北來的夷人！”

如明目張膽的挑釁是白夕沒有料到的，女人之間的敵意要么來自外貌要么來自男人。她雖長的清麗卻還不到會讓人妒忌的程度，那么就只有男人了，原來不只紅顏是禍水。

“你看，我說的不錯吧。”韶薇幸災樂禍的笑了笑，眼神卻看向下首的幾個女子，“不過如今的大家閨秀也不如當年的氣質才華了。”

白夕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便又轉回頭來，“不過是毫無見識的閨中女子，韶薇姐也當她們是大家閨秀？”聲音不大卻恰好傳到幾人耳中，嘰嘰喳喳的討論聲瞬間小了不少。

韶薇同路過的幾個女子點頭打著招呼，“嘴巴還是不饒人！莫要得罪別人。”

白夕不置可否的撇了下嘴，她甚至連那幾個人的樣子都沒看清，但是在這種時候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韶薇姐！”突然一襲鵝黃紗裙躍到了白夕和韶薇的桌前，只見藕粉色的短襦配著鵝黃的長裙映得女子粉嫩的臉頰，一雙大眼睛滿是靈氣，金玉制成的蝴蝶簪子在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似要飛落花間。

韶薇拉過黃衣姑娘，“箐兒？！怎么沒聽到你的通傳，幾時來的？”

“我早就來了，是你來得晚了。”黃衣姑娘笑著坐到韶薇身邊，看向白夕，“這位是？”

“她是我舅父的女兒，白夕。”又轉向白夕道，“這位是我夫家的族妹，睢箐兒。”

“白姐姐萬福！”箐兒趕忙正身福禮，白夕笑著回禮。

箐兒盯著白夕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兒，疑惑的看向韶薇，“白姐姐明明很漂亮，你為什么說她……唔……！”還沒等說完就被韶薇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捂的晚了，”白夕瞥了一眼韶薇，又笑望著箐兒道，“她說我滿肚子壞心眼兒，誰惹上誰倒霉？”

箐兒抓著還捂在嘴上的手點了點頭。

白夕呵呵直笑，“倒是實話。”她平時愛笑又加上長相和善可內里卻是十足的古靈精怪，韶薇當年也是這么被她騙了。

沒料到白夕竟然沒有惱，韶薇有些意外。從小她就摸不透白夕，當年她隨母親在天樞城小住，恰巧舅舅找回了已經九歲的白夕，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她。那時的白夕穿著簡單的西闐服飾，頭發披在腦后。蒼白孱弱的似乎馬上就會消失一般。十年過去，韶薇還記得她對每個人都是笑著，娘說她是個可憐的孩子，于是那些時日她總是照顧她。

之后韶薇回了永昌城，舅舅時常有家書傳來，林蕭也給她寫過信。知道舅舅對白夕極盡寵溺，天樞城的白大小姐也不再如同當年那么神秘。慢慢長大的這些年，她偶爾會回天樞城去，每次回去總會領教白夕的鬼主意和壞心眼。

“我不同你計較，本小姐如今可是寬宏大量的很。”韶薇疑惑不已的表情把白夕逗得直笑。

箐兒湊了過來，“聽說當年洛殤被你修理的很慘？”

白夕點了點頭正想說什么，韶薇突然用手肘頂了她一下，隨后只聽禮官唱到，“安王洛殤，寒衣候世子沈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