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變得有些微熱，蟬鳴高懸于空。綠柳成蔭，飛燕穿柳而過，落于堂前，鳴叫著，理了理黑色的羽毛，“咻”的一聲又展翅飛去。

珺兒逆流穿過忙碌的人群來到堂前，歪著腦袋看著停在檐下的燕子。它們旁若無人般飛進飛出，如此輕易地闖入人們的視線，可是要留住，卻是不易。

“小姐你看，皇后娘娘賞賜了這么多東西。你挑挑看哪些宴會上要戴，我先備著。”秀奴來到珺兒身邊，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珺兒回身，看著忙進忙出的仆人放下一盤盤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是啊，這么多東西。”她的目光環視了一圈，隨后停在一件粉色的紗裙上，纖纖素手一指：“就這件吧。”

“小姐，你真打算去赴宴？”李丹華望著神情依舊有些恍惚的珺兒不免有些擔憂。自從上次失蹤回來，她的身體在不斷地復原，可是她的心情卻是依舊消沉。

珺兒看向一旁的丹華姑姑，不覺好笑：“去，為何不去？我是翛王正妃，又怎么能不去呢？”這是一場皇家家宴，為回京的太子接風洗塵，彼時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皆會出席，他說過要我在人前為他擔好翛王妃的頭銜，他也說過讓我不要沉湎過去，要接受現時命運。既是如此自己又為何不去？

天承四十六年，太子離京巡游歸來，皇家大肆擺宴，原因之一就是要安定朝堂局勢。太子外出，幾個王爺為了皇位爭得不可開交，此次正是震懾的好時機。

“三弟，五弟，你們來得可早。”

“參見太子爺。”

“都起來吧，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禮。”趙胤磷快步上前扶起兩位兄弟。

“太子此次回京可比預期足足提前了一個月，可是那民間呆膩了，無甚新鮮了？”

“五弟此言差矣。民間的每一天不知有多少的新鮮刺激，可以感受到百姓生活的疾苦，官場爭斗的黑暗，當然了，還有京中某些要員的軼事。再說了，有嫣兒相伴怎會無聊？“說完眼了眼身邊的太子妃文嫣，相視一笑。他的話是話中有話，隋王與晉王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暗自一驚。

趙胤磷輕松一笑，扯開了話題：“聽說七弟已成親，娶得如花美眷，今日怎不見其前來？”

恰在此時，司禮監尖細的嗓音傳來：“翛王爺到——”

“這不，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來了嘛！”

趙亦琛邁步進殿，見了趙胤磷笑道：“皇兄這次回得可早。”

“再早也趕不及七弟你的喜宴，想必身邊這位就是衛相之女，名滿天下的翛王妃了吧。”一聽這話，眾人神色皆是一變。秋水微露尷尬之色，倒還淡定，上前行禮。

“秋水拜見太子，太子妃，見過幾位王爺。”

“太子，您誤會了。”隋王附在找胤磷耳邊輕聲說：“這位是七弟的側妃，瀲滟閣的秋水姑娘，不是衛相之女。”

趙胤磷恍然，輕笑幾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原是我誤會了，真是唐突了。”隨即一揖手，顯得彬彬有禮。

“哎，七弟，今兒個怎么不把你的王妃帶來，太子爺可沒見過。”隋王在一旁笑道。

“她的傷還沒好全，本王就沒讓她前來。”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尖細的聲音再次傳來：“翛王妃到——”

眾人紛紛回頭。只見一身著粉色繡蝶細紗長裙的女子踏著月光的清輝而來，宛如仙子降臨。她一步步向眾人走來，臉上始終帶著淡淡地笑。

趙亦琛望著眼前的絕色女子先自己走來，一時晃了神，從來沒想過她可以美得如此攝人心魄卻又纖塵不染。她在自己面前輕盈福身。“王爺。”自己竟怔住忘了去扶她一把。

珺兒并不在意，起身后微微打量了王爺身后之人，盈盈下拜：“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幾位王爺。”

“免禮，免禮。”趙胤磷讓珺兒起身，笑道：“當真聞名不如見面，翛王妃果然擔得起天下第一的稱號。”

“王爺過獎了。”珺兒微微一笑，退至趙亦琛身后。他回頭看她，面色有些不郁，踏前幾步剛想說些什么，卻聽聞圣駕鳳駕到，只好止步，與眾人一起跪下接駕。

皇帝大笑著進殿，親手扶起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回來了？這次可有什么收獲？”

趙胤磷退后一步，一揖手：“回父皇，兒臣此次收獲頗多，日后慢慢向父皇稟報。”

“好好好，爾等平身，入席吧。”皇帝心情很是愉悅，由太子扶著走向上首。

眾人紛紛入席。太子妃文嫣一直注視著翛王身邊的珺兒，恰在此時目光與之相撞，一時不免有些驚慌。但見珺兒并不惱怒，而是對自己展顏一笑，微微松了口氣，回以一個溫婉的笑容。

待得眾人落座，宮中侍女魚貫而入奉上各色美酒佳肴。隨著樂聲響起，舞姬扭著水蛇腰款款進殿，點燃了殿中氣氛，是那么熱情而奢靡。待侍女退下音樂漸漸變得輕柔起來，舞娘的動作也不再那么火辣，殿中慢慢升起一層薄煙，顯得朦朧而夢幻。清麗婉轉的女聲自殿中響起，眾人自覺詫異，正在找尋聲音的來源。霎時，舞娘向四周散去，大殿的正中心飛起一穿綠衣的艷麗女子，舞姿嬌柔，歌聲清靈，撩人心弦。

“溪水清清溪水長

溪水兩岸好呀么好風光

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

妹妹呀,你東山西山采茶忙

插秧插得喜洋洋

采茶采得心花放

插得秧來勻又快呀

采得茶來滿山香

你追我趕不怕累呀

敢與老天爭春光

爭春光

哎呀爭呀么爭春光

左采茶來右采茶

雙手兩眼一齊下

一手先來一手后

好比那兩只公雞爭米上又下

溪水清清溪水長

溪水兩岸好呀么好風光

姐姐呀,你采茶好比鳳點頭

妹妹呀,采茶好比魚躍網

一行一行又一行

摘下的青葉簍里裝

千縷萬縷千萬縷呀

縷縷新茶放清香

姐姐妹妹來采茶呀

青青新茶送城鄉

送城鄉

哎呀送呀么送城鄉”

一曲唱罷，眾人看得如癡如醉。一晃神，那“采茶女”早已停在眼前。“瓔才人的歌舞果然出眾，又做如此巧妙的設計。妹妹辛苦了，來人，看座！”皇后帶著溫和的笑吩咐宮人添座。

瓔才人微施一禮后款款落座，微挑的鳳眼在掃視一圈后停在了趙亦琛身后的秋水身上。“要說舞姿，怕是沒人及得上翛王側妃，瀲滟閣四大花魁琴畫歌舞各占其一。不知今兒能否有幸一睹翛王側妃的舞姿？”

眾人聽得此提議，蠢蠢吩咐著。秋水臉色微變，青樓的出身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如今她的地位早已不能同日而語，過去的日子她不愿意想起，也不愿意她人提及。這就是后宮，出身低賤的人永遠會遭到排擠。

“瓔才人的提議甚好。老七，你側妃的名號朕也有所耳聞，今日趁此良機何不展示一番。”

縱然再不愿意，秋水還是起身來到殿中間。躬身行禮的瞬間表情立馬變得溫順謙遜而有禮。在和樂師定好曲目之后，她開始翩然起舞。

珺兒靜靜地看著方才的一切，直到秋水開始起舞供眾人賞樂。她凄涼一笑，為秋水，為這宮里的女人，也為自己而感到悲哀。再無心欣賞，向翛王自稱不勝酒力便起身離席。

如此陌生的宮道，在上頭走走停停，珺兒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兒去。可宴會上的氛圍讓她窒息，這兒至少是清靜的。夜晚的風還有絲絲涼意，她出來的匆忙未帶一件外衣也未讓秀奴跟著，此時捂了捂雙臂，偶然間看到了空中高懸的明月。如此美好的月色，又有多少人懂得欣賞？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現一堵高墻。這般殘破的墻，與周遭的景色格格不入，墻上爬滿了藤蔓，隨風搖曳。一陣風吹來，有煙塵的氣息。這是什么地方？冷宮嗎？如此荒蕪破舊了無生氣，更像是一座廢殿。木門半開半閉，門上的匾額斜斜地垂掛著，完全認不出那上頭是什么字。珺兒不覺走近幾步，隱隱地可以透過半開的門看到里間似有鐵柵欄，竟似是個囚牢！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正當珺兒試圖推開那道木門想一看究竟時，一道男聲在身后響起。

“里間你還是別進去的好。”

珺兒一驚，回過身去，竟是趙胤磷站在自己身后。“參見太子殿下。”她還是依禮參拜。

“起來吧。多年未來，這里竟成了這般模樣。”趙胤磷環視了一圈，帶著無限感慨地說。

珺兒看向他，還是將心下的疑惑問出了口：“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間怎么會有鐵窂？”

趙胤磷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幽幽地說：“這里關的曾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沒錯，那就是一間囚室，只因她是江湖女子。這鐵牢是她一生的桎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怕是地獄也不過如此。”

“為何皇上要如此對她？難道一點都不顧念往日的情分嗎？”

“再濃的情分都在她拿劍指向父皇的剎那煙消云散，失去了孩子讓她變得癲狂。無論如何她也不該威脅父皇的性命，這也應是她的下場。”

應有的下場？珺兒一時有些憤怒。這就是他們男人的思想，只在乎自己的權勢性命，任何威脅到他們的東西都會被鏟除，對心愛的女人也是這般。女人心中的痛楚他們何曾能夠懂得。男人的自尊心是如此的可怕，對心愛的東西寧可毀滅也不還其自由。可他們有沒有想過，女人并不是他們的附屬品！

周遭一時變得安靜，待平靜下來后，珺兒問：“那么最后呢，她的結局是如何？”

“還能如何，死了。被關在這里后，她就成了后宮無關緊要的人，沒人會再去理會她的生死。死是她唯一最好的結局。”

“紅顏未老恩先斷，與其愛得痛苦當真不如死去。”

珺兒幽幽一嘆，轉身看看破舊的院門。剛想踏下臺階突然一腳踩空，整個人就要跌倒，幸而趙胤磷眼明手快出手相扶。

月光下的她美得足以與這月色爭輝，趙胤磷望著一時亂了呼吸。月中的他眼神深邃而清明，沒有那蠢蠢的欲望，有的只是一種讓人心安的溫潤，珺兒的臉色微微一紅。

突然，目光微微一瞥，她看到了隱在墨色中的一團黑影。心一驚，忙推開趙胤磷起身，向那團墨色望去。這不是……剛欲上前，只見其一甩袖口便離開。

趙胤磷也看到了，他看了眼珺兒道：“快些回去吧，莫讓七弟擔心了。”

珺兒點了點頭，福了福身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