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嘉寧十一年，仲秋，白露。

燕歸又來雁。

鴻雁來賓。

夜深，溫度轉涼，地面水汽容易結露。

三兩宮婢內侍，還在談論今日宴請晉國使者宮宴上的事。宴會有多熱鬧，那晉國七王爺如何如何，更讓人艷羨又嫉妒的是，那華貴俊逸的男人竟瞧上了一個女子，還向那嘉寧帝討要了去。關鍵是，那名女子，不是什么千金閨秀，卻是錦遙宮的一個宮婢，冬月。

聽聞，那位王爺還未娶王妃，冬月身份低賤，自是做不了王妃，但做個侍妾，也是飛上枝頭要變了鳳凰。

正乾宮。

一襲艷紅宮裝的女子，提著裙裾，在百米回廊飛奔而過。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腰上流蘇和緋紅輕紗隨風飛揚，迤邐如畫，絕艷驚人。

內殿宮婢內侍都被遣退，宮門口只候著個小太監，見了女子回來，急忙迎了上去，焦急道：“茉兒姑娘，皇上已等候多時了。”

林茉兒聽了癡癡地笑起來，等她？把她當做一個物件一樣來送人，等著她回來，難道想問她，別人對他送出的這個禮物是否稱心如意？

她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為何如此這般對待她？

不管怎么樣，他和她，也算生死與共過，她以為，就算他不喜她了，總該顧念一分舊情，也不至于這般待她。

原來，是厭惡至此了。

皇帝聽得急促的腳步聲，回首便見林茉兒遠遠疾步走來。他眉梢微挑，疑惑不已。

林茉兒臉上是精致妖嬈的宮妝，白凈細膩剔透的肌膚，襯著頰上兩抹淡薄的紅暈如緋，顯得膚光勝雪，顏容不可逼視，更美艷得不可方物。

衣裳輕紗上無花無紋，火艷奪目，裙裾處鑲著五彩繁花藤圖，衣袖翻飛，舉手投足之間，攝人心魄。

發髻上斜簪的一只黃金鏤空彩蝶，彩珠鑲嵌，在云髻上微微顫動，似要展翅而飛。

林茉兒邊走邊把頭上的復雜發飾抓扯掉，用力摔在地上，金簪破碎，一顆顆彩珠向四周滾開。

直到一頭柔順墨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在疾步中隨風飄蕩。

男人未動，死死盯著迎面而來的女子，眼眸落在她露出來的雪白肌膚上，漆黑的眼眸愈加深沉起來。

林茉兒走得急，氣息紊亂，胸脯微微起伏著，裙裾太長，很是注意，還是絆倒了腳。

她一聲驚呼，身子猛地往前跌去，沒摔倒冰冷的地上，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林茉兒微一抬頭就看見眼前那張俊秀的臉，本想找他興師問罪，這一下，氣勢驟減。

可被他抱在懷里，還是萬般不情愿，心中有氣，便掙扎起來。

“放開我。”

“別鬧。”皇帝冷凝著臉，將她抱起來，往里間走去。

鬧？她不鬧，難道由著他把自己當個物件，隨意送人？林茉兒想著，心里的氣更是憋著難受，也管不得那么多，掄起拳頭在他胸口又捶又打。

她的那點力道，對男人來說無關痛癢，但這樣激烈的抗拒之意，還是將人擾得厭煩。

整個人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在檀木紋龍的床榻上，隨后男人的身體重重地壓了上來，明黃的床單頓時泛出一條條凌亂的褶皺。

“別碰我！”林茉兒仰頭冰冷地看著那張俊顏，眼中全是譏諷和厭惡。

“不許朕碰，那你是想讓誰碰？”男人薄唇緊抿，眸陰沉似潭，“莫子卿？”

“別不知好歹，你也不過是個玩物……”

楚翎風，你怎能這樣對待我。

當林茉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那清脆的巴掌聲還回旋在雕欄玉砌的宮殿里。

電光火石間，脖子已被男人的大掌掐緊，他只需一用力，便能捏碎她的頸骨。

林茉兒緊盯著那雙布滿狠戾和嗜血的眼眸，見他喉結急促跳動著，不驚不怕，反倒笑了起來。

他又想殺了她。

她不怕了，狠狠扇他的那一巴掌，亦是不悔，即便他是個皇帝，掌握著她的生死大權。

“林茉兒，別以為朕不敢殺你！”

“你有什么不敢。”林茉兒從笑到哭，胸口窒息般的遽痛，“你把我送給別人，就沒把我當個人，不過是個物件……”

楚翎風神色驟變，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厲聲打斷，問：“你說什么？”

“你答應過我，會放我出宮。為什么把我送給晉國七王爺？為什么出爾反爾？”

慕離笑在宴會上說討要一個人，要的竟然是林茉兒。當時，慕離笑說那些話時，緊盯著如妃的女婢看，自嘲著笑，說瞧上了個宮婢，對其一見傾心。所有人都以為，他瞧上的便是錦遙宮那個容貌清麗的女婢，連他也疏忽了。一個宮婢而已，自是不會吝嗇贈予。

怎知，慕離笑不過是透過那女婢在念著另一個人。一個他絕不會放手的女人。

或許，慕離笑當時的舉動和一番話就是障眼法，讓他掉以輕心，當真以為他一時興起看上了個宮女，而那人確是個無關緊要的婢女，便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答應了他所求。

現在想來，只是個陷阱。他當時只說是個宮婢，卻并沒言明是哪一個人。這范圍就大了，只要是宮婢身份的女人，都可以是他說的那個人。于是，一個本該是無關緊要的人就便變成了林茉兒。

若是沒有將林茉兒送過去，還好辦，給她一個別的身份，便不再是宮婢身份，也不在是他所說的宮婢了。

如今，這人已經送過去，說明已經承認將林茉兒送給他了。

君無戲言，尤其還是當著眾人面允諾的事，更何況楚國和晉國還是這樣緊張的局勢。

那慕離笑此舉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他的手用力握緊，痛得林茉兒倒吸一口冷氣，看著他殺氣騰騰的臉，嚇得面色蒼白。

他的手慢慢撫上她嬌嫩的紅唇，用力揉捏著嘴角，聲音森冷凜冽，“說，他有沒有碰過你？”

林茉兒被他陰沉森寒的表情嚇得輕微顫抖，呆愣愣地搖頭，說：“沒有……”

他冰冷的手指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滑落，“嘩”的一聲，用.力扯.開了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然后幾個顏色深淺不一的痕跡就呈現在了他的面前，異常刺眼。

“真的沒有？”他不禁瞇起眼睛，眼神里驟然迸發出凌冽的殺氣。

“沒有，沒有……”林茉兒屈辱地闔上眼，眼淚不爭氣地不停往下掉。

楚翎風突然間心如刀絞地疼起來，他痛恨她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隨時都像個驚弓之鳥，惶恐不安的樣子。

他用力摔開林茉兒，一聲不響，疾步離開。

林茉兒慢慢裹緊衣裳，還是覺得冷得刺骨，抱緊自己蜷縮在床.角，低聲抽泣。

她是怎么將自己弄成如此這般模樣的？

若是，那時她沒有入山，沒有遇見他，沒有救他，會不會就不是如此的境地了？

她救人無數，從未有過猶豫和遲疑，可，此時此刻，她卻在想當初要是沒有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