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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因抱不平招惹官家

  • 滿城浪子癡情女
  • 莊悒了
  • 3739字
  • 2013-01-09 11:37:33

詩曰:

少年義氣高,肝膽照英豪。

今日嚇紈绔,明朝披戰(zhàn)袍。

賤貧怎可欺,威武豈能搖?

這等男兒在,愿同醉此宵。

*

當老屈途經(jīng)靠近梁門大街的一條小道時,前方不知何以喧囂壅塞起來;遠遠望去,幾十米外簇擁著一大群人,一個個都獐頭鼠目左顧右盼,好像有什么熱鬧。若在往日,老屈是定要看個究竟的,可今天他沒有什么心情,且下意識地回顧身后的車廂,生怕有人趁亂打劫似的。他實在不能再受什么打擊了。

然而,天性是最難馴服的野獸,他終于按捺不住內(nèi)在充沛的好奇心,但又不愿冒險下車,撿了芝麻落了西瓜。于是,他扯一扯韁繩,使馬匹由小跑變?yōu)樾挪剑斠稽c點靠近人群的旋窩,車輪便不再前行。他稍稍伸伸脖子,就能很清楚地觀望到旋窩中心發(fā)生的事了——就像坐在戲園子二層的包間里。

一面是一個二十多歲,留著胡子茬,穿著粗布短打的小伙子;長得精神,長方臉,粗眉毛,通鼻梁,一看就是渾身是勁兒的好力把。他瞪著眼,揪住一個穿緞子長袍的斯文人罵罵咧咧。那斯文人比他略長,丹鳳眼尖下巴,模樣倒也風(fēng)流。在他腳邊跪著一個小女子,低著頭,模樣看不真,年歲大抵與蘭兒相仿,卻是一身白,脖子上插著一根稻草。

看客們推搡如灘岸的潮水,七嘴八舌沸沸揚揚,可還是能聽到幾句小女子的哭告:“大爺,大哥,你們就別吵了~~”

斯文人道:“我不想與他糾纏。這么多人看著,我給了錢的。她就該跟我走,這是事先談好的,干他什么事兒?”他邊說邊環(huán)顧周圍,仿佛在征求觀眾的意見。

“你他媽不是趁人之危嘛!兩吊錢想買個黃花大姑娘?!這錢小爺給了!你滾蛋!想就這么著把人拐跑?門兒都沒有!”

“這是我的事,干你甚事!?”

“小爺見了不平事就是要管!”

斯文人笑起來,道:“你們看看,他好不講理~~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吧?這么多人看著,是我先給的錢。你想耍混,好占便宜?那可辦不到!你當這是荒草野坡哪?這是東京城,有王法的地方!——我如今不與你這等莽夫多講,你再不松開,我可要報官了!”

“小子!別拿報官嚇唬老子!老子他媽可不是……”

——老屈聽了個沒頭沒尾,不過前因后果大概也能猜得出來。但他還是不自信,輕輕拍了拍站在他跟前的一個陌生人,問道:“兄臺,這是出了什么事兒?”

那兄臺笑笑,道:“我也是剛來。聽說是這姑娘要賣身葬父,誰給兩吊錢把他爹埋了就給誰做小老婆。那穿大褂兒就給了兩吊錢,偏趕上那小伙子出來擋橫兒抱不平,這不就矯情起來了嘛!”他說這低低一嘆。“這年月,沒事兒管這些作甚?真要鬧上公堂,當官的還能幫著窮人?再給他四十板子,到時候連飯碗子都得砸了!”

附近的幾個人也都別過頭來湊熱鬧。“可不是嘛!雖說兩吊是少了點兒,可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不識時務(wù),他還以為他多大本事呢~~”

“誰年輕那會兒不犯混?總等他到了我這歲數(shù),就該老老實實了。”

“一點兒不錯,就是沒吃過虧,沒遭過罪!若在先帝爺那會兒,早當亂黨逮起來了。”

此時有人問這小伙子是誰。就有一位抱著肩膀笑道:“您不知道?這小子就在萬安裱糊店學(xué)徒,叫順兒,整個一愣頭青!仗著身板硬,專愛管這些閑事。在這一片還小有些名氣呢。”

幾個人攢局議論了一會兒,就又重新看起戲來。

“你倒是放不放人!”順兒怒道。

斯文人又笑起來,道:“放不放干你甚事!?你小子可是出門沒看黃歷,要犯在大爺我手的里了。我勸你趕緊松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若不然,今兒就非得治死你不可!”

那姑娘哭得滿臉是淚,跪在地上央告道:“大哥,你的好意小女子心領(lǐng)了,可我本是命薄之人,別再因為我連累你吃了冤枉官司……”

——這時,老屈倒有些同情起那女子來了。同樣是人,同樣活在天底下,可就得分出三六九等來。窮的窮到賣兒賣女,富的富到肉林酒池。但若沒有富人,窮人沒法活;沒有窮人,富人也富得無趣味。大千世界,不平事萬萬千千,憑包公再世海瑞重生也審不清、斷不完、擺不平。他看看那小伙子一臉聰明不像笨人,可做事怎的如此迂腐?想著不由搖了兩下頭。

*

身后老遠傳來幾棒銅鑼響,所有人都回過頭去——果然是幾頂亮晶晶的黑帽子叫嚷著朝這邊過來了。“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都散了!”

官差終于到了,斯文人哈哈道:“王八蛋,這下看你還兇得起來!”說著也伸手扯住順兒的衣領(lǐng)。“等上了公堂,就有的你犯混了!”

順兒仍舊嘴硬,道:“官差來了又如何?!小爺怕你不成!”

老屈見狀便料到此事的收場,既知道了謎底,這謎又有什么猜的?況且他還有要事在身,不好耽擱,便吆喝著笞馬離去了。

*

半個時辰,漢中王府出現(xiàn)在老屈的視野中,從遠遠的一個個渺小的黑色屋頂,漸漸變成一棟棟半隱在高墻后的巍峨樓臺,陡峭險峻,深不可測;仿佛一座埋伏著妖怪野獸的山。他愈發(fā)壓抑,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心里慌亂,好似餓過頭,又猛喝下一碗濃茶水。

“干什么的!”角門底下,一身黑衣的小廝咧嘴問他。

老屈滿臉粘咲道:“小哥,麻煩您進去通稟金管家一聲,就說小屈子來了。”說著塞給他一個小元寶。小廝甩下一句“在這兒等著!”扭頭掩門進去。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金管家領(lǐng)了幾個家丁大搖大擺地踱出來。老屈往日總覺他有幾分平易可親,可今日見他戴一頂瓜皮帽,一身醬紅袍,眉梢挑著,嘴唇抿著,卻是好不威嚴怕人。他連忙上前打千,金康頷首道:“一路辛苦,不必多禮。”接著探出頭去睄睄空巷左右,即命家丁把車趕進府來。“

“這一路可還順利?”

“順利是……只是……”

“怎么?出了什么差子了?!”

老屈想想也罷,便拉管家到一僻靜處,湊著他嘀咕了幾句。金康的臉子頓時掉下來,凝眉道:“再三再四叫你謹慎從事!怎么如此大意?!這可好,連你帶我一個也跑不了!我看你待會怎么跟王爺辯解!”說著狠狠地嘿了兩聲。老屈這會兒哪有什么主意,眼睛鼻子攥成一團,一個勁兒地作揖討?zhàn)垼蟠蠊芗以谕鯛旕{前美言幾句,好歹恕了他這一回。金康鼻孔里出氣道:“這是掉腦袋的事!你當是小孩子扮家家哪?!你這可是拿咱們王爺打岔呢吧!”

老屈仍舊央告,小的就是長了十個腦袋也不敢拿他老人家開心不是。

金康拿眼角掃掃他,哼一聲問:“這一路可有人盯梢?”

“絕對沒有!”這一點他倒能保證。

“咳,我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兒血霉,也虧你還有臉來。——這樣吧,你先隨我去見王爺,是生是死,就看你小子造化了。我也幫不了你!”管家說著先吩咐家丁把箱子抬到庫房,自領(lǐng)老屈往王爺?shù)臅咳ァ4綍磕_下,老屈抬眼一看,好一所秀麗莊嚴青磚灰瓦的大房子。四周竹林茂盛,蘭葉葳蕤。房門左右侍立兩名黑衣武弁,膀大腰圓,面色鐵青,活似兩尊門神。

金康低語道:“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通報。待會王爺問你什么你答什么,休要多言!”老屈自唯命是從,連大氣也不敢喘。也不知多久,金康推門出來,沖他道:“趕緊進來吧——”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嗡嗡直響,手指尖也發(fā)抖。愣了片刻,他“誒”了一聲,連滾帶爬進了書房,頭也不敢抬,撲通跪在青磚地上磕頭。金康在旁笑道:“老爺子,這就是小屈子。”

書房里光線暗淡,煙靄綽綽,漢中王就坐在一張紫檀大案之后。只見他雙眉疏淡,眼角微垂,方圓面廓,兩撇小胡;衣著石青蟒袍,上繡五爪霸龍,海水江牙紋。他端著水煙袋,似笑非笑,將地上抖成一團的老屈打量一遍,道:“老金,快讓他起來。怎么跟本王要吃了他似的。”

“王爺叫你起來回話,還不速速起身?”

“小人有罪,不敢起來,求王爺發(fā)落~~”

“誰還沒有個馬失前蹄的時候?本王既把差事交給你,就是相信你。你又非有意為之,再說本王也沒怪你嘛!——莫非要本王親自攙你不成?”

“王爺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快起來?!”

老屈側(cè)臉看看金康,于是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可兩腿還是只顧打顫,像是馬駒子落草后的學(xué)步。

王爺點頭道:“我聽金康提過你,說你是個踏實老成的,怎么這回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老屈便將來龍去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述了一遍。王爺聽了,道:“既然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萬一驚動了上頭,你又豈能擔當?……”待將他好生教訓(xùn)了一番,王爺又問:“你如今在京城可有落腳之處?”

“回王爺,還沒來得急找地方住下。”

“那就讓金管家給你安排個地方,你先好好休息幾天,什么事以后再說。”之后王爺又吩咐金康發(fā)出人去四處打探那一口箱子的下落,接著便命他帶老屈退下了。

走出書房,下了臺階,一陣清風(fēng)夾著花香草香撲在老屈臉上,他長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蛻了一層皮,幾乎塌下來。金管家低聲道:“你小子真造化,趕上今天王爺高興,不然非活剝了你不成!”

“金老兄,那接下來……”

“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下,等過兩天,王爺許還要給你差事。”

還有差事!?老屈心頭一嚇,驟生騎虎難下之感,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

“今天晚上,上我家里喝酒去,我給你壓壓驚。”金康拍拍老屈的肩膀,帶他沿小道一路出府。老屈心想,要不是在你家喝酒,我又怎能惹下如此塌天之禍呢!

*

閑言少敘。

漢中王是天子御弟,太后欽封的鐵項親王,自然財大氣粗,在東京城里大大小小總有不下三四十處宅子。金康在外城挑了一所僻靜格矩的小院兒安置了老屈。為防他出意外,又派了七八個家兵分作兩班,日夜看護;一日三餐,也皆是專人來送;若無他的令命,誰都不得擅自出入。

老屈也是走南闖北之人,看出其中自有軟禁的味道。可他如今栽在人家手里,又豈有奈何?不過逆來順受罷了。但他想,王爺若要殺他,真比碾死個臭蟲還便當,又何苦拐彎抹角大費周章呢?抑或真的要使他將功折罪?

他坐在清冷無人的小院里,仰面望著頭頂上鉛色的蒼穹,喃喃嘆道:“既來之則安之吧……”

如此過了六七天。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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