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格欣慰的點頭，“大人能如此，也不枉咱家為大人跑了這一趟濟南。近幾日這洛陽??！當(dāng)真可是熱鬧的緊啊，喔，對了。大人想必還不知吧！高英亭大人成婚了，娶的是九寺正卿何家的大小姐…”

趙子恒靜靜的坐著，耳邊響著袁格的話言，腦子里極力消化知曉的信息。高英亭在她出洛陽的第二天成婚了，得岳家扶助后，此番又參入平亂有功，一舉由從五品刑部郞中正三品刑部仕郎?zhǔn)送靖@得意。王文近些天閉門少出，對高家的訊速走紅沒多大反應(yīng)，可卻在她回京一事上暗中出了不少力。

突然袁格像似想起了些什么好笑有趣味的事似的，捂住嘴角吃吃偷笑了幾下，“還有件事當(dāng)真是有趣極了。大人聽說了，那手掌數(shù)十萬軍力的江淮節(jié)度使徐武將軍，前些時候，不是病重了嗎？”

趙子恒的心里剎那間緊繃了根弦，她面無異樣的回應(yīng)，“這事我確實聽曉過，只是不知有何趣味可言?！?

袁格笑得更歡了，“這事呀，奇就奇在他兒子徐品才身上啊！那繼任的小將軍前些天也不知抽那門子瘋，竟然公然帶著二萬精兵，踏足洛陽?！?

她心底轟隆一聲巨響，緊緊繃著的那根弦，砰一聲斷了。原本端著茶杯的手抖動了下，茶杯險些掉地上。盡力維持臉上平靜無樣，像似有點興趣的詢問，“這倒真是件怪事呀！那后來呢？怕是還有后文啊。”手有些抖動的將原放置于手心的青磁茶杯放回桌面上。

袁格忍了下笑意，以一種八掛的口氣繼續(xù)向下講?！昂髞硌?，當(dāng)然是抓進了你們的刑部大牢啦。這自玄宗皇帝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后啊，大唐可是明令禁止各地軍政力量，未經(jīng)許可不得帶兵入京。多少年了都沒人犯過這律令了，偏偏讓這小子犯了，這可不是公然的宣告想造反嗎？”趙子恒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袁格沒發(fā)覺繼續(xù)興致勃勃的說著，“一時間可真是滿朝嘩然?。　?

趙子恒平靜安穩(wěn)的端正坐著，至少她的外表是平靜的。心緒卻在驚恐萬狀，徐品才，你瘋了嗎？他怎么會如此莽撞，公然帶兵踏足帝都，這可是造反大罪啊。他想干什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極力讓自個的聲音平穩(wěn)無恙，讓自個的臉上盡量平和，像似只是在聽著一樁有點趣味性的傳聞?！澳?，后來呢！怎么處置他了?！?

袁格停下笑意，有點口干的端起了杯茶，慢騰騰的喝起來。等待他喝完那杯茶的時間，居然是如此長久，如此難耐。沒事的，他的出身是對他最好的保護，他不是草根平民，是雄霸一方的軍政少主，那群人不敢直接殺了他的。沒事的，再等等，袁格會告訴她，徐品才如今處境的，再等會。

袁格終于喝完了那杯茶水，舒服的靠攏有椅背上。“說是形同造反的大罪吧，可一時間也奈何不了他，那洛陽城外可是駐守著這小子的二萬精軍呢！他死了，那群軍兵旦子還不把洛陽翻個底朝天那。”就算滿朝上下吵鬧個不停，一時間還真就不敢拿那徐品才怎樣。只能將他暫時關(guān)制在形部大牢，光就這樣就已經(jīng)讓那伙子軍兵圍堵住洛陽不放了，怎么處理還真就沒人敢開口呢！

“聽聞那徐品才的親信副將，已經(jīng)放話了，要是他家主子出什么事，絕不放過洛陽城上下大小官員呢?！痹裼謬@息了下，處置徐品才不難，可難的是他背后忠心不移的精銳兵力。

聽至此處，趙子恒驚恐萬狀的心稍微定了下。強打起精神，嘴角浮起溫和笑意。“公公，此行勞累。本官已命人備辦晚膡，雖說這鄉(xiāng)野之地沒什么精細(xì)東西，但也算吃個新鮮。就請公公先回房歇息下，等會本官再陪公公用膡?！?

一路日夜不停的趕路，卻實讓袁格很是疲憊，聽了趙子恒這一說，不由喜上眉頭，暗嘆趙子恒真會觀人于微啊?！凹热绱耍窃奂铱删拖认氯ンw息了，這一路可讓我疲憊的啊?！?

“公公慢走，”趙子恒溫和的笑視，看著袁格離開，直到聽到袁格的腳步聲遠(yuǎn)去。趙子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已的內(nèi)裳已全濕透了，口腔發(fā)干的想喝點水，手就不由自主的伸向桌面的茶杯。五指不斷的抖啊抖的，試了幾次都無法握起小巧的青瓷茶杯，茶水隨著她指節(jié)間的抖動潵出了不少。

心涌起一陣煩躁，趙子恒一把將桌面上的茶杯，茶壺統(tǒng)統(tǒng)掃落于地，“碰，碰”瓷器與青石地面相撞，響發(fā)出一陣刺耳聲音。

趙子恒坐不住的從椅子上滑下，癱倒地上。望著眼前散著熱煙的碎磁片，那熱水氣在她腦海里漸漸地變幻著。

李藤的臉，那些對她憎恨于心的人，他們的臉，他們的身影都從那堆碎瓷中涌現(xiàn)出來?！澳銜赖帽任覒K的，”“你會有報應(yīng)的，趙子恒。老天會給你最險惡的報應(yīng)的，你等著，你等著。”

那一聲聲的吼叫，怒罵，詛咒都統(tǒng)統(tǒng)于此時涌現(xiàn)出來，在她耳邊，在她眼前，在她身邊，響著，浮現(xiàn)著。

趙子恒閉上眼，忍了下涌起的種種恐懼，不安，怒火，愧疚。片刻后她再度睜開雙睛，怒視著那一張張臉孔，嘲笑地的盯著它們，猛向它們揮手襲去，泠而堅定的回應(yīng)?！安痪褪菆髴?yīng)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受了。來呀，來呀。”

幻影在她觸碰中后退，消散。直到趙忠沖進來，把她從地上抱起，放坐到椅子上。趙忠看著趙子恒的雙手身形一震，她的兩只手上緊緊的抓著破碎的茶杯瓷片，抓得是那么緊。讓瓷片劃破了她的掌心，鮮紅的血一滴滴的從掌間墜落，滴到身上穿著的月白綢衣上，白與紅中那么明顯，就如同雪地里盛開的紅梅，美得那么觸目驚心。

趙子恒一臉沉默的坐著，似乎在想些什么，入神的連掌心的傷痛都無法讓她回神。看著她這樣子趙忠的眼底漸漸地紅了，他想開口說些什么，但始終還是沒出聲。只是伏低身子半跪在她面前，輕柔的慢慢掰開她緊握的掌心，將已深深扎入股膚的碎瓷一塊塊挖出，每一片都染上了美麗的艷紅色。

“爺，你這又是何苦??！”每一塊沾著她溫?zé)嵫拇善?，都像似扎進他心里似的讓人難受?！拔覀冸x開好嗎？遠(yuǎn)離了洛陽，離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事物景，好嗎？”趙忠極力的懇求，好不容易能讓她遠(yuǎn)離了那可怕的地方，好不容易她的心能安穩(wěn)平靜些?？赡切┤藚s還是不肯放過她，極力想把她拖回那險惡的地方，不，他不能讓她再回去了，帶她走，這大膽而又堅定的想法猛烈地涌上心頭，帶她走。

趙子恒無神的雙目漸漸地回復(fù)了焦聚，她低頭看了看城摯懇求的趙忠。無所謂的開口“怕什么？怕我回去遭暗算嗎？還是怕那高家的人不會放過我?！标幒莸纳裆婚W而過，“再說了誰放過誰還不一定呢，他們不肯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趙忠的心漸漸地的痛了，她又恢復(fù)到那個既傷人同時又傷已的大人了！離開洛陽的這半個月，趙子恒的變化一點一滴的都收入趙忠眼底。她在慢慢的恢復(fù)活力與生機，可那一紙調(diào)令，卻在這時狠狠打碎了趙忠的祈盼。趙忠的眼睛深處不由閃過怒火中燒憤恨，洛陽城內(nèi)那些曾為難過趙子恒的人，一個個閃過他眼前，他們都該死。

趙子恒將手放到趙忠肩膀上，安慰了他幾句，“回京之事雖已定局，但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不會由他們掌握。”

趙忠不甘的最后一問，“你真的決定回去嗎？”他的臉上充滿了祈盼與懇求，只是她肯，他會拼死帶她離開。

趙子恒堅定的點頭，“收拾行李，晚膡后我們隨袁公公回洛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她伏近趙忠耳旁，小小聲的耳語。“去，幫我查出咱們官隊里誰是探子，回程路上，我不想他再跟著我了?！?

趙忠終于明了，為什么袁格能如此輕易的找到他們了。殺意與憤怒同時涌上全身，他以眼神回應(yīng)了趙子恒，他會查出那個探子的，至于如何處置他心里已經(jīng)有決定了。

回程的速度遠(yuǎn)比離開時快，趙子恒的官隊跟隨著袁格的護衛(wèi)隊不到十天便回到了京城。馬脖子上的響玲不間斷的發(fā)出清靈的響聲，趙子恒坐在馬車上一邊抱著趙正的骨灰盒，一邊聽著玲聲閉目小歇。

我到底是為何而回，為那個人嗎？同悲歡，共榮辱，相扶相持，白頭青絲共老，這是徐品才。

辭官吧。離開洛陽,去那都好，或者回杭州，回到那個人身邊。只要他能給你幸福，只要你能開心，我的事怪不得任何人。是天意弄人！不怪他。離，心在那里？就去那吧。這是趙正。

為什么，你的心像塊石頭樣涼冷堅硬。我是不會娶那個女人的，而你也別想擺脫我。我決定入仕，不管將來如何，我都會像個冤魂似的跟著你，你這輩子永遠(yuǎn)別想擺脫我高英亭。這是高英亭。

她睜開眼睛望向窗外飛奔的景物，樹林，行人，田園，車窗外的風(fēng)景化為那一張張熟悉的臉膛，在她面前閃著，在她面前響著他們的話言。也讓她無法回答，只因連她自個都不知是否為那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