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找到死靈界的出口，回到人間，我再次來到安海大橋。看來，每次離開死靈界之后，都會來到我死去的地方，這果然都是宿命。

下了橋，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著。死靈界的天空永遠都是陰暗的，仿佛暴風雨來臨前一般，分不清白天黑夜。我看了看一家商店里的日歷，不知不覺，我在死靈界呆了好幾天了，雖然感覺才過了幾個小時。

這是一處繁華的商業街，附近有一家五星級酒店。一輛很漂亮的小汽車在酒店大門前停下，一對夫婦下了車，朝我這邊的方向走來。這時候我發現，男人身邊的女人的死亡氣息很濃厚，可是我已經躲閃不及了。但令我意外的是，女人從我身旁經過，卻完全沒發現我，這是怎么回事？

這時候我才發現，女人鼓著腹部，看來是個孕婦。孕婦的肚子上蒙著一層黑色的薄霧，現在，估計也只有我才能看到這層薄霧了。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瀕死的不是這個女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這對夫婦走進酒店，迎面走上來的是一家三口，和夫婦寒暄著，看來應該是親朋吧。一行五人走進電梯，我也跟了進去。期間，孕婦不停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旁的丈夫在一旁關切地問道：“孩子怎么了？”

“一直在踢我。”女人轉過身，一臉的幸福。

我想像著此刻，那個胎兒在肚子里的樣子。他/她一定感受到我的存在了吧，只是不知道，他/她有沒有發現我是死神，知不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

“預產期是什么時候？”一旁的另一個女人問道。

“三個星期后。”孕婦回答道。

“一切都還好吧？”另一個男人問道。

“很好，非常好，最近的一次檢查，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孕婦的丈夫說道，“現在就安心待產了。”

“真是抱歉，應該是我來看你的才對，”另一個女人一臉的歉意，“怎么好意思讓你大著肚子來看我。”

“你難得回國一趟，而且又這么忙，我要是不主動來看望你，你會來看望我嗎？”孕婦笑呵呵地說道，“我就當是帶著孩子出來走走，見見世面了。”

“可惜這一次我沒法待太久，明天就得離開了，”另一個女人握著孕婦的手說道，“每次來都只能匆匆見你一面，真是可惜。”

“沒關系啦，反正有的是機會，”孕婦說道，“過兩年，你就要調回國內了吧。”

“嗯，快了，我正在努力申請，”另一個女人說道，“真想快點回國，這樣我們就可以經常見面了！”

不知道這兩個女人是什么關系，就算不是親姐妹，也是關系密切的閨中密友吧。只可惜，美好的背后，總是帶著命運陰暗的冷笑。

兩家人在酒店的客房里聊天聊了很久，然后在酒店的餐廳里解決了午飯。而后，兩個女人又滔滔不絕聊了一個下午。他們的丈夫到酒店附近的會所娛樂去了，剩下一個小女孩半躺在床上看書，偶爾和兩個女人搭一下話。

我就這么聽著兩個女人聊天聊了一下午，期間差點躺在床上睡著。許多疑問盤旋在我的腦海里，在畫廊里看到的那些畫作到底是怎么回事？畫作單一的色調又代表了什么？也許在圖書館里能找到答案，也許我應該查閱相關資料之后再離開。不過現在，所有的疑問只能暫時放在一邊了，先安頓好這個孩子的靈魂再說吧。

可是，我又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未出世的胎兒有靈魂嗎？如果沒有的話，他/她又如何感受到我的存在，他/她身上的死亡氣息又從何而來，而我，到時候又該怎么拿走他/她的靈魂？

胎兒的確是沒有靈魂的，冰潔死的時候，肚子里也懷著孩子，可是當時我只看到冰潔的靈魂，卻沒有看到她肚子里胎兒的靈魂。疑問越來越凌亂了，估計就算是未央也搞不清楚。既然如此的話，也只能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命運對這個孩子的裁決。

9

晚上，我跟著女人回到她的家里。女人和他的丈夫住在一處別墅區里，家里的房子漂亮得讓我驚嘆。一進家門，男人就開始抱怨：“都快到生產期了，就別到處亂走了，要是出什么意外，怎么辦？”

“怕什么，醫生不是說很正常嗎？”女人倒是很淡定，“再說了，諾莎是我的好姐妹，她難得回國一趟，又那么忙，時間那么緊，我去看看她，也是應該的，是吧？”

“你啊，總是不讓我省心。”男人笑著搖搖頭，“從現在開始，到你的預產期，這段時間，不許你再出門了。”

“好的，遵命！”女人故意把聲音拖長，笑嘻嘻地，“從現在起毫無保留聽你的話！”

我半躺在沙發上，努力過濾掉夫妻兩人的甜言蜜語。淡黃色的燈光給人一種懶洋洋的錯覺，一瞬間，我仿佛又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突然，我被拉了一把，被拖離了沙發。我正想看看是誰，就聽到了未央的聲音：“怎么回事？怎么那個女人好像沒感覺到你的存在？”

“是你啊，嚇我一跳。”我哭笑不得，“怎么找到我的？”

“要你管，你先告訴我，那個女人是怎么回事？”未央問道。

“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死了。”我回答道。

“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死了，而不是她本人？”未央看了那個女人一眼，“的確，她的腹部上有一層黑色的薄霧。”

“我總覺得，我們在畫廊里看到的那些畫作上的色調，一定蘊含著什么信息，”我說道，“或許，和這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有關。”

“為了解開這個謎題，我今天特意在圖書館里泡了一天，”未央說著遞給我一張紙，“全寫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吧。”

“你哪來的這些東西？”我問道。

“圖書館里的書不允許外借，我只好憑借自己的記憶力了，”未央說道，“一來到人間，我立刻找了一家影印店，偷了一張紙把我記得的內容寫了下來。沒想到，這么快就在你身上派上用場了。”

我接過那張紙，上面斷斷續續寫著一些內容，很不連貫，看來未央的記憶力很是一般。

“我們在畫廊里看到的那些畫作，的確是人間嬰兒的影像，每一張畫作代表一個胎兒，”未央想了想更正道，“準確地說，代表了每個孕婦的肚子。”

“所以，那張畫有兩個胎兒的畫作，就代表一對雙胞胎了。”我說道。

“畫廊的主人是誰我沒有查到，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未央說道，“死靈界里的建筑物大多無人打理，就只有辦公大樓里有一個死靈領主。”

“這不是重點，我想知道，畫作上單調的色調，代表了什么？”我急切地問道。

“我不是寫了嗎，”未央指了指那張紙，“自己看吧，別浪費了我的記憶力。”

紙條上寫的東西不多，不一會兒我就看完了：

……

每種命運之光都有獨一無二的顏色，其中，以下幾種命運之光的顏色代表死亡：

淺紅、淡紫、深藍、草綠、粉白、深褐，黑色……

這幾種顏色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死亡方式。

……

“你翻了一天的書，就得到這些東西？”我舉著紙朝未央說道。

“翻完書之后我又去了畫廊，結果發現，所有畫作的顏色，都是死亡的顏色，”未央說道，“換句話說，我們在畫廊里看到的那些胎兒的畫作，代表這些胎兒將不久于人世。”

“那么多的孩子……太可憐了。”我不禁察覺到了一絲涼意。

“怕什么，我們在畫廊里看到的那些胎兒，只不過是全世界所有胎兒的一小部分而已，”未央說道，“根本影響不了人類的繁衍。”

“可是，對這些孩子來說，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世界，就要離開了，不是很悲哀嗎？”我說道。

“你又不是他們，怎么知道這是很悲哀的事情？”未央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命運，有的人能長命百歲，有的人連看一眼這個世界都很奢侈。”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說道，“以前我也見到過瀕死的胎兒，可是，那時候，我并沒有在胎兒的母親身上看到帶有顏色的薄霧啊。”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你能看到胎兒母親腹部的薄霧，是因為你撫摸過胎兒的畫作，”未央說道，“因為你觸摸到了那張畫作，所以，你能看到胎兒母親肚子上的薄霧。”

“所以，我和這個胎兒相遇，也是宿命了。”我說道。

“沒錯，還記得那張被我碰過的雙胞胎的畫作嗎？”未央說道，“剛才，我在這個小區門口的馬路上碰到那對雙胞胎的父母了，那個孕婦肚子上的顏色，和我看到的那幅雙胞胎畫作的顏色一模一樣。”

“那個孕婦怎么樣了？”我問道。

“在這里。”未央拿起黑水晶球，我看到黑水晶球里跳躍著兩個靈魂。

“是那對雙胞胎的靈魂？”我問道。

“不是，是那對夫婦的靈魂，”未央說道，“他們在小區門口出了車禍，雙雙身亡，連同孕婦肚子里的雙胞胎。”

“所以，不同的顏色，代表了不同的死法，對吧。”我說道。

“沒錯，我還記得那張雙胞胎畫作的顏色是淺紅的，”未央說道，“淺紅的顏色，也許就代表了死于車禍吧。”

“可是，雙胞胎的靈魂呢？”我問道。

“你忘了嗎？胎兒是沒有靈魂的。所以，我只拿到了他們父母的靈魂。”未央說道。

“可是，我撫摸過的那個胎兒的母親，死亡氣息并不濃厚啊，”我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孕婦，“相反，我卻覺得，那個孩子，感覺得到我的存在。沒有靈魂的胎兒，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胎兒雖然沒有靈魂，可是，身上的一些器官卻可以工作，”未央說道，“人的身體的一些器官，不需要靈魂的驅動就可以工作。這個孕婦正處在待產期，胎兒已經差不多發育成熟了，身上的一些器官正在起作用。能感受到你的存在，沒什么好奇怪的。”

“這不是什么好事情吧。”我有一些擔憂。

“如果他的母親的死亡氣息一直不濃厚的話，那么，死的就只是這個孩子了，”未央說道，“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孩子將在出生不久之后死去。”

“所以，又是我無能為力的事情，對吧。”我隔著窗戶，看著屋子里的孕婦。孕婦的雙手輕輕放在腹部，胎兒的心跳似乎傳遞到了孕婦的手心。孕婦微笑著，仿佛在等待一次神圣的會面。

“命運啊，就是如此了。”未央感嘆一聲，“我先走了，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我把手放在窗戶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