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7黑子與白子
- 魂斷京城
- 響馬
- 5323字
- 2013-03-02 08:49:35
27黑子與白子
那是一個驚恐的深晚,錢路線上傳來瘋狗的叫聲。吳奈躺在工區宿舍的床上,睡夢中感覺到整個房子都在搖晃,窗戶發出撕裂的響聲。工區里有人在喊叫,“地震了。”所有的人都在睡夢中醒來,跑出了宿舍,看著搖晃的房子,看著搖晃的天地,不知道是在夢中還是真的地震了。稍后,人們才議論起來,一片語聲交錯在一起,所有人的都認為是真地震了。不知是誰把一個工友的短褲偷偷扒下來,引得工友們哈哈大笑。
這天深夜工長也沒有再睡覺,不住地接電話,好像進入緊急情況。大概早上天還沒有亮,工長把工友們喊了起來說,“馬上吃飯,準備工具查線路。”
吳奈帶著一批工友去查線路,正班長帶著一批工友查另一頭線路。吳奈習慣性地查看著鐵路線,看哪里有坑有彎就用道尺測量一下,工友們跟著查看道釘,夾板,螺絲有沒有問題,一路查看下來,總的情況很好,沒有什么大問題。
吳奈帶著工友返回工區,這才聽說唐山發生大地震了,上級叫工友們誰也不能回家,在工區隨時待命。下午就接到上邊的命令,準備去唐山搶險。工長開會叫工友們自愿報名。吳奈理所應當報了名,工友們也勇躍報名都想去搶險。因為工區還得留守人員,只能去一半人員。因報名的人太多,工長也沒有想到,在這樣非常時期,竟然有這么多的人要去。工長感到非常高興,別看平時一個個都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了不起的舉動,關鍵時候一點不慫。工長自然是坐鎮工區,班長是這個隊伍的大頭,吳奈就是副班頭了,專門挑選了一些身強力壯年輕人,統一聽上邊的指揮。工長叮囑了一些話,無非是叫工友們干活時注意安全,安全是第一的,給咱們養路工區爭光。工友們開始準備簡單的工具,洋鎬,扒鎬,鐵鍬,撬棍,枕木夾,道釘錘。每人只帶了一件雨衣,和夠吃一次的食物。工務段排來七十五馬力的拖車,后邊兩節拖車有不少從別的工區集結的工友。吳奈和工友們上了拖車后,七十五馬力拖車在鐵軌上飛奔,開過道口時一路放行通過,飛奔向k火車站集結。
七十五馬力拖車向著安榮工作的那個小車站飛奔。吳奈大概有快一個月沒看到安榮了,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很激動。七十五馬力拖車到達小站,吳奈一眼就看到安榮也站在搶險的隊伍中,開始吳奈以為安榮是來送工友出發的,再細一看,安榮手里也提著工具,這才想到安榮也報名搶險了。這些工友上了車后,吳奈小聲問安榮,“想不到你也報名了。”
安榮說,“小看我啊,我怎么就不能參加啊。”安榮一臉得意地笑著。
吳奈說,“我不知道你們女的去干什么,多危險啊。”
安榮說,“我們女的干不了重活,送一送水啊,送一送飯,發一發道釘什么的,用鐵鍬堆一堆石碴總能干吧。反正我是強烈要求去的,工長也同意了。”
吳奈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七十五馬力拖車飛奔在鐵路線上,把沿線小站上的搶險工友都帶上,一直向著K火車站開去。
安榮就是這樣的性格,別看平時女孩子氣實足,可到關鍵的時候一點兒都不怕。安榮覺得吳奈一定會去搶險,跟吳奈在一起是難得的一次體驗。
安榮看到一只排簫在田野里吹著歡樂的曲子,幾只蝴蝶在飛舞。
K火車站早停好了一長列悶罐子車,火車頭冒著白煙等待出發。他們到達時,早有從各各工區來的工友們集結在那里,人數重多,就像去戰場上的士兵一樣。
所有的搶險隊伍集結完了后,火車開動起來。悶罐子車箱里響起了李三的口琴聲,《敢快上山吧,勇士們》。一路伴隨著火車發出的響聲,一路不停地吹著,向著唐山方向開去。吳奈怎么也沒有想到,李三會帶著口琴去。李三是一個有過太多磨難的人,遇到這種事,還能勇敢的報名,顯示出人性的另一面。吳奈沉浸在口琴聲中,遠處的田野里陽光在搖曳。
這次唐山大地震發生后,最快的搶修人員在夜里坐汽車就出發了。吳奈他們坐的這列火車,是第二批搶險人員了,是順著鐵路線一路修一路前行。當時鐵路線有洋炭枕和木枕兩種,比例各半,有的鐵路線木枕還更多一些,他們去的條鐵路線都是木枕。
悶罐子火車不時還要在某一個火車站停下,接上一批等在車站里的另外一些搶險人員。聽說都是另一個工務段搶險人員,有些熟悉的人見面就大呼小叫,很是親切。悶罐子車就這樣一路集結搶險人員一路前行,一直向著唐山方向開去。
悶罐子車箱里鋪滿了草甸子,有人在聊天說笑。李三的口琴聲在田野里回蕩,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美妙的口琴聲中。也不知開了多少小時,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前方就不能前進了。鐵路線被破壞的很嚴重,有的變成了s狀,有的下陷,有的凸起,遠處看不到村莊,荒地一片死寂。
不知是誰喊起來,人們都跳下悶罐子車箱,幾百人都分亂地站在路基下,聽著總指揮下答命令。那個人高聲喊叫著,把主要的頭叫到身邊,開始分配任務和地段。沒有幾分鐘隊伍就分開奔各自的地段,班長再分配個人干什么,很快搶險人員就干起來。班長用道尺在前邊測量軌距,后邊的帶班人用眼目測鐵道,起道機起道找平,拔道找直線,后邊跟著就是扒石碴,打洋鎬,排成幾組人員,一起喊著口號。路基下邊人員用鐵鍬整理路基,再后邊接著就改道,起道釘,打道釘,道釘錘飛舞,遠遠看去整個鐵路線都是忙碌的人影,舞動的工具。道釘一下一下被砸下去,鐵道線一點一點被拔直,抬平整理好。不時聽到人們的喊叫聲,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枕木上,午后的陽光,落在光著背的小伙子們的身上,油光閃閃。
安榮跟著他們工友們在路基邊清理石碴,她不時擦著汗水,一節白色的胳膊在工友們干活的人群中顯露著,稍縱即逝被工友們忙碌的身影打亂了。喊聲打道釘錘的聲音,人影交錯切亂成了不同畫面。鐵軌上發著光亮,工友們不停忙前忙后,不時聽到有人想喝水,幾個人向一條河邊走去,趴在河邊大口喝著水。
另一個工務段的工長是一個中年婦女,很是嚎氣能干,嘴里抽著煙指揮手下的工友們,不停地忙著,頗有大將風度。
所有人員都玩命干活,沒有人偷懶,心里只是想著快點開通這條鐵路線,快點向唐山那個方向前進。
天色漸漸黑了,細雨紛紛,時下時停,支援的后續人員還沒有到,沒有吃的,也沒有人叫停工。天色越來越黑,人們還在忙碌著,不知道忙到什么時候,天色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遠處一點燈光也沒有,只能聽到幾聲狗的叫聲,凄涼哀傷的狗吠聲在黑夜里回蕩,越發顯的死寂沉沉。直到后援人員開著前后雙掛的75馬力軌道車,中間掛著幾節拖車,帶著吃的喝的從BJ開來時,總指揮才叫停工。
工友們開始排隊領飯,坐在黑夜里吃起來。天際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清楚。吃完飯人們躺在悶罐子車箱里閑聊天,悶罐子車箱里悶熱難受,蚊子飛舞撞臉,拍蚊子聲,呼嚕聲響成一片。有人睡不著就瞪著眼睛看黑色的天空。那晚李三沒有吹口琴,累的實在不想吹了。吳奈說,“李三,吹一個吧,現在也睡不著,給大家解解悶吧。”李三就吹起來《南京之歌》,這歌曲當時是很流行的,一般人都私下里幾個要好的朋友才唱。李三不知為何就是想吹這支歌曲,一遍一遍吹著這支歌曲。人們都覺得這歌曲好聽,是那樣親切,就像給自己寫的一樣,工友們是聽著這支歌曲在悶罐子車箱里睡著了。
吳奈半夜里被一種聲音驚醒了,透過悶罐子車箱的小窗口,看到一方天空,好像看到了星星,看到了一絲星光,在天邊一閃而過。吳奈起來小便,看到鐵路線上也有跟他一樣睡不著的人,也可能叫蚊子咬起來的。吳奈順著鐵路線向前走去,不知為什么要這樣,也可能是想看一看安榮,她睡的怎么樣。走過一節節車箱,看到安榮也坐在路基上看著黑黝黝的天邊。吳奈走過去問安榮,“你怎么不睡了。”
安榮說,“這里的蚊子太咬了,睡不著,只睡了一會兒,就不想睡了。”
吳奈從兜里摸出一盒老虎油說,“這個給你,蚊子咬了抹一抹。”
安榮說,“你是從哪里弄來的,還是你自己用吧。”
吳奈說,“我自己帶來的,你拿著用吧,女孩子皮膚嫩,叮壞了可不好,我不怕叮。”
安榮接過了老虎油看了一眼吳奈,心里感覺很溫暖。片刻又說,“你干活小心點兒,別太玩命了,注意安全。”
吳奈說,“我沒事。如果你實在堅持不住就跟頭說,回去吧。”
安榮,“我不,那樣多丟人啊,來了就不想回去了,要回也跟大家一起回去。”
吳奈說,“我這是為你好,你就跟頭說你倒霉了,身體不好。”
安榮看了吳奈一眼說,“你才倒霉了,我編這瞎話干什么,你真夠壞的。”
吳奈笑了起來說,“你不回去算了,不過你要注意自己啊,別傷著。昨天下了小雨,蚊子會很多。”吳奈抬眼看了一下天空說,“天剛亮了,你才回去睡一會吧,休息不好白天干活就沒勁,我也回去再瞇一會兒。”
他們倆人又回到悶罐子車箱里去了。
第二天,他們這列悶罐車前進的速度很快,每修完一段路基就向前開一段,直到不能再前進,就停下悶罐子車接著搶險。那是一幅幅畫面,人們熱火朝天地搶修,喊聲此起彼伏,工具發出的響聲,道釘錘發出的響聲,道尺水平氣泡平穩在中間,一只汗濕濕的手拿起道尺,向前走去。光背跟光背重疊在一起,又分散開來,向前跑去,軌縫瞎了,拉開軌縫,人們跑動著。一條條鋼軌變直了,兩條鋼軌變平衡了。鋼軌上因為下過小雨,已經發黃銹了,要快速叫鋼軌發出亮閃閃的白光,只有列車開通時才會有這樣的亮光。
吳奈抬頭看一眼遠處,總指揮也光著背。那個中年女工長就站在邊上,嘴里抽著煙,一臉汗水,衣服發著白色的汗圈。眾多的工友向前奔去,畫面又變成了一群人,那個抽煙的女工長看不到了。吳奈他們也跟著向前,這段線路破壞的很小,搶修的速度很快。總指揮在人群中喊叫著,“今天干到下一個車站吃午飯。”
送水的安榮也在忙碌著,一桶一桶送著水。她剛好走在總指揮身邊,總指揮要了一碗水喝,喝完水就向前走去,手里的對講機舉在嘴邊,不知在說什么,遠處看到殘破的房子,死亡的氣息漂了過來。
吳奈帶著改道組跟在后邊,再后邊是整理路基小組,沒有人想落在后邊,眼看車站就要到了。中午的陽光赤熱暴曬,車站的破殘的房子顯出恐怖的光影,幾個不知死活的人躺在車站的地上,等待著列車把他們送到醫院。人們不時從殘破車站里進出,不時還抬出一個不知死活的人。搶險人員在車站休息等著吃午飯,沒有人再想多看一眼車站的破房子,沒有人再想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不知死活的人。
悶罐子車也開進了車站,停在正線上,不能再前進了。前方正線還沒有修好,車站里的到發線破壞不大的地方修好了。這個車站里的養路工也一直忙碌著,能搶修多少是多少。他們看到從BJ開來的搶險車隊,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滿臉淚水流淌。車站里的守護者都激動的招手呼叫,好像見到了親人一樣。
后續支援的車隊,沒有開七十五馬力軌道車,而是開來了一長列車皮,上邊裝備著石碴,枕木,鋼軌,工具,吃的,喝的,用的,草帽,手套,蚊香,還掛了兩節餐車。工友們歡呼起來,吃飯解決了,沒有了后顧之憂,干勁會更足。
餐車開飯時,每人發一個飯盆,在餐車前排成了一列長隊。
班長吃完飯到田野里去大便,回來時手里捏著一只蟈蟈。班長家在外省農村,手很巧,就用草編織了一個小籠子,把蟈蟈掛在車箱上。這只蟈蟈一路唱著歌聲,跟著工友們戰斗了好幾天。
中午沒有休息,只是抽支煙的工夫就干起活來,各工區分配地段,一路向前進發。
車站里的人員,用手搬道岔,把兩節餐車和裝滿工具的物資車箱聯接到工友們這悶罐子車上,這樣可以保證吃飯和干活的需要,一切都為了快速把鐵路線搶修通。
一個下午就把這個車站跟下一個車站的鐵路線搶修完了。列車帶著可移動的家向下一個車站開去。
天色暗下來時,列車才開進了車站。工友們伴著月光,開始領飯,吃飯,蟈蟈的叫聲又響了起來。暴曬一天的車箱里悶熱難當,蚊子不停地在飛舞,有人找來蚊香點燃,煙霧燎繞。李三的口琴聲在大地上飄蕩。遠處的村莊那邊好像有人走來,說是沒有吃的了,想要點吃的。那人不停地說,“這個村莊里也死了好多人,活著的人都在外邊過夜。”那個人說了一會兒就拿著手里的吃的走了。工友們在悶熱的車箱里躺著,一股汗臭味在車箱里迷漫。工友們聊著天,一個人問另一個結了婚的外省工友,“你多長時間沒有回家了。”
那個工友說,“有大半年了。”
另一個工友笑著說,“你媳婦那玩藝兒還不長死了。”大家就哈哈大笑起來。一只臭鞋飛了過去。
吳奈想著安榮,不知道安榮睡著了沒有。
“李三,別吹了,你不累嗎。”有工友說。李三不聽,接著吹口琴。幾個人熱的難受,就到鐵路邊一個水溏里洗澡,不時聽到遠處的野狗叫聲,狗吠聲傳的很遠。遠處沒有一點燈光,好像一切都死亡了。
天剛剛亮起來,就有人在喊叫,是那種嗓子嘶啞的叫聲。領工員在喊吃飯了,所有的人在夢中醒來,不用洗臉,不用涮牙,不用穿衣服,爬起來就去吃飯,好像還在夢游一樣。每個人身上帶著汗臭味,一只可憐的狗遠遠看著這群人吃飯,蟈蟈又叫起來。吳奈把一段白菜放在蟈蟈籠子里,蟈蟈不叫歡了。又把剩下的半個饅頭丟給了那只狗,那只可憐的狗看了一眼,就吃了起來。
前方地段破壞的很嚴重,有的舊枕木需要換新枕木,塌方地段要用石碴填平,急需石碴和枕木。工友們把平板車上的枕木石碴卸下來,裝在手推單軌車上送到前邊,卸下的石碴也裝在筐里放在單軌車上運到前邊。好多枕木搬到單軌車上,交叉排成一個造型。幾個人推著兩輛單軌車飛快向前,有人在喊叫,有人在說話,單軌車哄鳴聲都混合在一起。天邊的晨曦在田野里跳躍,人們的臉上也灑滿陽光,搶修人員的隊伍排開來,向前推進。一筐筐石碴倒在大坑里,填平了下陷的坑,一根根黑枕木換上,鐵墊板放上去。打道釘的工友們,雙腳站在一條鐵軌的兩側,左右開弓,打著花式錘。打排鎬的人喊著口號,非常整齊,震耳欲聾的喊聲感染著工友們。每天的進度都非常快,爭分奪秒,時間就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