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山看不到四季的變化，似乎永遠停留在暖春，灃水和沅水匯聚于湘水，祭祀這座山要動用太牢，比奴隸還要貴重的牛不得不獻祭。年獸望著各有十五塊兒的玉圭和玉璧，它們閃現著青、黃、赤、白、黑五種顏色，心想這可是神仙于兒不可相提并論的規格，地處長江流域的天帝女兒竟然如此尊貴。女娃說：“玉圭圓如日月，可通幽冥；玉璧中的小孔代表不敢與神界爭鋒。夏后啟是希望得到她們的支持，沒有計較軟禁大禹的事情。”

帝俊一向十分注重神界的安寧，不容許任何不穩定因素，從可以變身黃熊的白馬開始，他就對黃帝的這一支提防甚嚴。駱明的去向無法可考，就連他的身世亦撲朔迷離，作為黃帝的子孫，神秘程度超過了醉心歷法的顓頊，以至于大禹稱后時，自己也說不清和黃帝的關系。朱雀輕啼一聲，兩位少女現身于幽清的湘水深潭，她們小巧的身軀散發出不對稱的靈氣，匯合九水的中央陷下比帝女桑樹干還要粗的漩渦。

兩人身著淡金色衣裙，面容看不出表情，對祭壇上的美酒視而不見，單單盯著夏后啟，仿佛能看透他的內心。這位意氣風發的人主此時卻大汗淋漓，擔心一不小心得罪少女，給軒轅國帶來無妄之災，年獸搖搖頭，當年大禹和姑瑤山的神女談笑自若，獲取了御水術，怎么后代如此不濟。年長的少女開口道：“我們久不問世事，聽說你是大禹的兒子，可他從未提起過，對你也不了解，今天來這里有什么請求嗎？”

大概是出于不滿自己急于繼位的事情，父親在伯益造反和甘之戰時都沒有出手相助，雖然改禪讓制為世襲制也有他的同意，夏后啟始終心虛，因而一直兢兢業業，希望不讓大禹失望。青年說：“承蒙兩位照顧，父親能夠得享神藉，我特地趕來，一是對付大人的機會，二來據說洞庭山的飛蟲繁多，將夫夫山的雄黃獻給兩位。”年下的少女輕笑：“你還真是借花獻佛，那分明是神仙于兒的心意，你有什么所求，直接說吧。”

夏后啟并不尷尬：“我父子心系天下，當初父親為了治水，我母親涂山氏離開的時候也沒有主持殉葬，只是草草掩埋。我現在面臨內憂外患，沃野之九嬰蠢蠢欲動，大荒之犬戎虎視眈眈，惟愿女神保佑，祝我一統江山。”年長少女面色變冷，長發一甩，轉身離去了，頭發稍短的妹妹見狀，埋怨道：“你這么直白的說出自己的野心，難怪不招人待見，我勸勸姐姐，她不會與你為難的。”

女娃的內心糾結，一方面黃帝和炎帝是世仇，聯盟是無奈之舉，她不喜歡這個殺伐決斷的人；另一方面，他的愿望確實于天下有利，結束連年戰亂是每個人都渴望的，她不知道該不該幫他。年獸的心思單純多了，夏后啟或許不是什么賢明的君王，但是亂世需要的就是這種強硬手段，優柔寡斷反而會造成更多的傷亡，它決定站在軒轅國的立場。三騅流連于山下，絲毫沒有參與這個關系命運走向的談論，洞庭山的蘭草固然美味，芍藥可不是這時候能吃到的，青馬趁機飽餐了一頓。

蘪蕪(meiwu)散發的香氣令長發少女心中傷感，留存下來的母系社會越來越少了，在父系社會，即使靠這種傘形川芎(xiong)，新人不如故的事實也不可能改變。后面的少女擺弄著羽狀復葉：“姐姐何必操心人界的事情，瑤姬的教訓還不夠嗎，她耗盡神力幫助大禹，最后化為巫山，又得到什么呢？”她感嘆道：“身為天帝女兒，普度世人應當是本分，怎么能為自己圖利呀？”妹妹不以為然：“父親都懶得管，你這么費心是何苦，這么說你要協助夏后啟了？”姐姐不答，眺望山下的鐵樹銀鉤，飛身奔赴。

留下的少女出神道：“姐姐真是口是心非，明明比誰都熱心，卻總是故作矜持，父親要傳位的小子，又不知道是什么態度。”她們所在的地方有許多野神，大部分認識年獸，普遍認為他神秘莫測，沒人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夏后啟命令軍隊不得擅闖山上，大家蝸居在山下，胡亂躺在果樹林里，盡管上面有怪鳥的嘈雜，勞累多時的士兵依然呼呼大睡。夏后啟摘了幾顆山楂對年獸說：“小兄弟一路上對嫦娥的守護，非常人可為，我來的匆忙，只好略表敬意。”小孩已經吃膩了這種水果，不得已應承下來：“哪里哪里，既然同路，相互照應也是應該的，陛下太客氣了。”

旁邊的女娃看不下去了：“你們不要搞這些虛頭巴腦的，軒轅國周遭的小國多如繁星，讓他們歸附不是問題，只是太費時間，年可不是有耐性的人，你們不妨留下什么聯系方式吧，省得我們在你那里束手束腳。”夏后啟慷慨道：“昆侖山有青鳥傳信，既然兩位不愿意去軒轅國，我也不勉強你們了。”年獸詫異他這么大方，正尋思有什么蹊蹺，天帝女兒突然出現：“西方犬戎善用火箭，離這里三百八十里外的即公山有一種烏龜名叫蛫(gui)，如果你們得到它，就不怕他們的火器了，你們往東南方走吧。”說完又不見了，年獸笑道：“她莫非是害羞，在陛下面前不自在了，才這么著急離開啊。”

紅衣女孩說：“你瞎想什么呀，天帝規定神界不能插手人界，所以她只能指點，免得對人界干擾過重。”年獸說：“我知道，不過是開開玩笑，你不要那么激動嘛。”夏后啟感到可惜：“山上的黃金能充當軍餉就好了，天帝女兒未免清高，我的進程順利的話，神界也有好處啊。”女娃說：“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有朱雀在，蛫的事情不成問題，軍隊獵殺的野獸快要吃完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我們讓朱雀把蛫送去。”年獸見女娃這么說夏后啟，不禁擔心他生氣，不過青年的脾氣很好，讓小孩舒了一口氣。

臨別時，士兵把山下的梨、橘子、柚子采了個精光，天帝小女兒不太高興：“夏后啟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好好的洞庭山都快變成禿山了。”姐姐安慰她：“這么多人也是沒辦法，我們頃刻之間就能恢復，不要計較那么多了。”女娃說：“不知什么時候我們能再見面，我已是冥界之人，恐怕時間不多了。”年獸說：“不要那么悲觀，你起碼還能保持幾百年，咱們以后的日子還長呢。”

天帝大女兒關心道：“你們得到蛫之后，打算去哪里呀？”年獸說：“我先要回一趟家鄉，早就聽說犬戎那里有不少異獸，我準備去看看。”女娃說：“你要不然就將他們困在時空洞里吧，省得再打仗。”小孩連忙擺手：“我可不要那么麻煩，趁夏后啟勢頭正盛，干脆解決就最好了，多生變故的話，結果會更糟。”天帝小女兒歪頭道：“我覺得女娃姐姐說的不錯，你的想法怎么和父親一樣呢，真是難以理解。”

兩人的年齡相仿，由于長期有姐姐的庇護，妹妹的心思未免天真，年獸心想，這么單純的人更幸福吧。三騅來到暴山，這里不像洞庭山有女神的靈氣，土里還有很多冬筍蟄伏，地上的箭竹基本上被眾神砍伐殆盡，好在常青的棕樹葉子寬大，青馬躲在下面遠離寒氣。朱雀感覺到一股殺氣，林子里的麋鹿和麂大批逃竄，像麂這種小鹿尚可理解，分明沒有兇獸，為什么麋鹿也會害怕呢？

天空不時閃現黑影，女娃說：“這里的猛禽是鷲鷹，體型碩大，朱雀可能會吃虧。”同樣在飛翔的紅爪烏鴉不服氣，盤旋在本地鳥附近，隨時做好了戰斗的準備，幽靈見它不肯示弱，只好匯集靈氣，一看苗頭不對就動手。鷲鷹對獵物的關注轉移到了朱雀身上，頭一次受到挑釁，它們的驚訝多于憤怒，好奇地打量不速之客。年獸攀到楠木上，緊張地觀察情況，它憑借御風術自然可以上天，和鳥類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山上的玉石和黃金遍地都是，年獸可不像大人那么暴殄天物，它在山下搜集了彩色石子和鐵，還來不及煉化，這會兒倒是派上用場了。鷲鷹的位置有百丈之高，停滯的翅膀顯示它們高超的技術，朱雀主動向上出擊，被鷲鷹輕巧地躲過了。它們不急于還手，好整以暇地等待對手體力耗盡，卻不知道這只靈獸可以吸收靈氣，根本不會有那種機會。三騅長嘶一聲，林中的野獸停止了跑動，奇怪這頭不起眼的坐騎居然不怕空中霸主，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滿意地巡視鹿群，用獸語鼓勵它們抵抗鷲鷹。

麂認為它瘋了，麋鹿思考了半天，覺得還是不可行，任它們奔跑速度再快，都不可能趕得上鷲鷹的靈巧，何況它們的力氣還大得駭人。青馬決定單干，它示意朱雀引誘鷲鷹下來，自己對付這些傲慢的家伙，年獸心想，作為羲和的寵物，它能有什么本事，于是收起石子，準備看好戲。鷲鷹禁不住朱雀的再三沖撞，漸漸靠近地面，三騅將湘水投向它們，羽毛沾濕的猛禽登時就失去了戰斗力。

還在擔心的女娃恍然大悟，羲和是人魚領袖，御水術出神入化，三騅也略通一二，這個方法真心不錯。年獸其實喜歡吃鹿肉的，不過反戈一擊的事情做不來，只好勉強用鳥肉將就了，朱雀對吃掉近親一點兒都沒有心理障礙，進食的非常歡快。然而三騅享受不了自己的戰斗成果，哀怨地拿枸杞的果實充饑，女娃找來易燃的牡荊：“這次只是讓朱雀熱熱身，即公山的蛫可就全靠它了，按照天帝女兒的說法，這種烏龜還會御火術，我幫不上什么忙，年有什么好辦法嗎？”

年獸說：“很簡單啊，讓朱雀將它提到空中，往地上一摔，蛫就束手就擒了。”女娃說：“什么主意呀，我們要抓活的。”年獸揉了揉被石子打中的腦袋：“神獸哪那么容易死，你到時候看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