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月同余寶蘭決裂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師，兩家戲班雖再無合作，進賬卻一如往常，不相上下?？善褪沁@一日，兩家不約而同定了京城南北兩個場子同時開唱。一位是冠絕天下的第一名旦，一個是首屈一指的坤生，意氣相較誰，誰也不愿意改期。

那廂戲票還沒開賣，這一廂茶樓酒肆就有人議論紛紛，說梅文月雖唱得不錯，卻架不住余寶蘭在梨園行的根基深厚，這一來一回怕是要慘淡收場。流言越傳越盛，全京城的人都等著看文月的笑話，誰知甫一開售，早早賣完的卻是梅家戲班的戲票。

不日之后兩家開唱，這一謎題終是被解開，雖說當日兩家的戲臺下都是座無虛席，文月這邊來看戲的卻全都是京城的達官顯貴。

那一日文月唱的是拿手好戲《搜孤救孤》，瑞王親爺親臨梨園，峨冠博帶端坐于堂下，從頭至尾英挺的眉目只看著文月，未曾有片刻離開。

文月在后臺上妝時就聽說來的都是官家的人，本是帶著滿心忐忑登臺，可最后卻在瑞王安靜凝視的目光里漸漸地定了神。

那天的文月傾倒眾生，在眾人的叫好聲中三次返場。等她急急在后臺卸妝后再回來找他時，堂下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分明是該松口氣的，她卻莫名懸起一顆心。

這日是十五，蟾光大盛，有月光透過軟簾的縫隙流進來，將文月的身影拉得老長，她獨自站在場子的中央，對著戲臺下纖塵不染的青磚地面發呆，心底陡然升騰而起無窮的寂寥來。暗夜幽寒，她抱起雙臂突然地嘆了口氣，回身卻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是在找我嗎？”他問。

文月在那雙眼的逼視下窘迫極了，連耳根都通紅。然而只是片刻，她便想到自己找他的緣由，上前一步款款拜倒，口中才念著“今日還需謝王爺……”手臂已經被他扶住。

墨玉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失望，可他瞧著她時仍是笑的：“在外面，規矩便免了罷?！?

他分明已經說完了，可手卻一直緊緊握住她的手臂，看著她的眼神露出綿綿的情意來。

直到文月覺得不妥，輕輕地掙了掙，他才輕笑一下，又搖了搖頭道：“本王今日……”

她莫名緊張，手指摳入手心，可他的話只開了個頭，門口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微微蹙眉，有人在外稟報：“王爺，報！”

此時來的軍報想必是十萬火急，瑞王沒立刻答應，而是目光在她臉上巡梭一回，終究還是沒說下去。

他匆匆離開，她送他出去，他臨上馬車前又回頭對她笑了一下，恍然之間，竟令這十五的月光都失了色。

柒

那晚之后瑞王好陣子沒再出現，可文月與瑞王的關系卻傳遍了大街小巷。流言傳的亦真亦假，唯一不可否認的事實是那個英俊瀟灑、氣度非凡的瑞親王奕琛確實是梅家戲班的座上賓，并在這次梨園行的梅余之爭中大大地替梅文月掙回了面兒。

這日辰時文月剛吊完嗓子就聽到扣門聲，她走過去開門，瞧見外頭站著兩個人，靠前一點的是小廝的扮相，后面一位則是公子，她打眼看了一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

“你們是……”

“我們是路過的，想來拜訪……嗯，梅文月，梅姑娘！”站在前頭的那個口齒伶俐，而站在后頭的那位則一直低垂著眼簾。

文月覺得她們來意不明，所以并未將他們讓進屋內，而是直接道：“我就是?！?

她話音剛落，后頭那位公子打扮的人忽然抬起眼簾，一雙美眸迅速地在她的臉上繞了一圈又很快的垂了下去。

眼神片刻相觸，文月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她沉吟一下才對著那位公子開口：“敢問小姐芳名？”

明月的問話毫無敵意，對方也漸漸被她平靜的眼神安撫。那人這才走上前來對她微微一笑道：“小女姓李，李明珠?！?

文月后來才知道她是京城赫赫有名李中堂大人的膝下愛女，也是老福晉屬意的兒媳人選。一個千金小姐紆尊降貴、女扮男裝到戲子的家宅，大約也是聽了那些坊間的流言。男人與女人，王爺與戲子，既發生了，總少不了被人編纂出無數旖旎的情事來。

李明珠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風范儼然，自然不會為難文月。只是她的到來卻似兜頭一盆冷水澆熄了文月心中僅剩的那一絲火苗。那日明珠坐了一會兒便離開，走時她握住文月的手，笑起來唇邊有淺淺的梨渦，說下一回一定要聽她的戲。文月嘴上應著，心底卻是百轉千回。

“李小姐，后會有期?！彼浀米约赫f。

是的，后會有期，明珠是準福晉，而她則是賣唱的戲子。只要福晉愿意，她總得要入了那王府替她唱那么一出的。

人各有命，她得認。

彼時她將明珠送上馬車，聽著那車轍碾過地面，冥冥之中仿佛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